世界開始顫動,不,是扭曲。
空氣猶如被火焰灼燒,像畫布般被撕裂成碎片,光與影不斷交錯、交疊,原本靜止的樹木變得模糊不清,顏色失去了意義,線條在空氣中拉伸、扭曲,就像有某種古老而扭曲的力量在重塑現實,悄然而絕對地重寫著世界的規則。
達克烏斯的呼吸停頓了半秒。
就像開了快進一樣,森林已經不見了,他站在了大漩渦的下方。
腳下是寒冷堅硬的黑色平臺,石柱高聳入云,與蒼穹連為一體,狂暴的魔法之風在耳邊怒吼,卻沒有帶來任何真實的風壓。天空仿佛一口即將塌落的深淵,能量從漩渦深處咆哮著噴涌而出,像在怒吼,又像在召喚。
他的手被緊緊握著,或者說,他的手緊緊握著――那不是德魯薩拉的手,不是愛莎的,不是莉莉絲的,不是納卡里的,更不是色孽那只沾滿欲與孽的手。
那是安娜薩拉的手,他的族母。
那只手溫暖、纖長,指節清晰、涂黑的指甲修整,帶著曾執掌權勢的威嚴與溫柔。
這種感覺,這種觸感,真實到令人心悸,與達克烏斯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他轉頭看去,族母正站在他身側,黑發如水銀般垂落,臉上的輪廓幾乎未曾改變,眼神澄徹而深邃,卻也空洞如夜空深處最遙遠的星辰,無邊、寂靜、遙不可及。
“族母?”他忍著呼出一拳的沖動,喃喃出聲,聲音低如暮鐘。
“就到這里吧。”安娜薩拉輕聲回應,語氣中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說完,她拍了拍達克烏斯的手背,動作溫柔得如同哄一個嬰孩入眠,示意應該放開了。
達克烏斯松開了手,動作僵硬而克制。他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族母,心中警覺與冷靜并存,等待族母能整出什么活。
“死亡?我們從未真正死去。遺忘……沉淪……時間、命運、種族、犧牲,或者重塑?”
安娜薩拉的聲音仿佛從達克烏斯腦海深處響起,而非從嘴唇發出,她的聲音沒有重量,卻像斧鑿般刻進達克烏斯的意識中。
“抱歉,我能給你的建議并不多,原諒我……孩子?”見達克烏斯沒有回應后,安娜薩拉用不確定的語氣繼續說道。
然后,她緩緩抬起手指,指向遠處那正在旋轉的大漩渦的,那是現實與虛幻、生命與虛無的臨界點,是一切開始與終結的源頭。
“時間到了。”她輕聲說。
達克烏斯順著安娜薩拉的手指方向看去,空間正在閃爍,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如同破碎鏡面般難以捕捉真實。
在那極短的清晰瞬間,他捕捉到了很多東西。
馬雷基斯的頭發長了出來;一名戴著草帽,打扮成農家女的精靈站在馬雷基斯不遠處,衣著樸素,卻散發出一種奇異的平靜力量;一個有著臟辮發型的男性精靈靜靜站在另一邊;而更遠的地方,則是一只靜站不語的巨蛤。
盡管他們造型各異,氣質各不相同,但他們都在凝視著大漩渦的中心――無聲地、堅定地。
這一瞬間,淚水從達克烏斯的眼睛中流了出來。
盡管他們造型各異,盡管他們只是背影,但他都認識――馬雷基斯、麗弗、阿薩諾克、惠尼艾坦奎領主,一個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與身影,結合現在的場景和他眼前這位族母的話語……
“我可能魔法造詣比不上卡勒多,但我的決心……”安娜薩拉的聲音輕柔,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她向前走了一步,輕輕擁抱了達克烏斯,那一瞬間的觸碰如母親目送即將遠征的孩子,但此刻,角色互換了。
隨后,她轉身,向馬雷基斯他們所在的方向走去。
她沒有回頭,也不需要回頭。
而后,他們一同踏入了大漩渦的核心――無論是精靈,還是史蘭魔祭司,他們的身體在那一瞬間迅速地枯萎、變黑,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頃刻間,只剩下一個個木乃伊般干癟的尸體矗立于狂風與能量交匯之中,干枯的身體很快被無形的風撕裂、吹散,最終化作塵埃,消失在風中。
然而,他們的靈魂和殘影仍舊佇立在那里。
馬雷基斯轉過頭,緩緩看著他,嘴唇微微張開,似乎想說些什么,卻終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便如夢影般,徹底消散。
空間的畫面仍然在閃爍,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像是走馬燈,又像是瀕臨坍塌的現實碎片。
但達克烏斯捕捉到了那一瞬間的真實,他知道馬雷基斯說了什么。
場景還在,他仍然站在大漩渦的下方,但那些人物,那些史蘭魔祭司,那些精靈,那些靈魂,早已消失無蹤。
這一瞬間,他開始了思考,他必須思考這個場景的意義,他必須思考如何離開這里。他的理智如深海中破浪的航船,試圖從混沌中找出一條通向現實的航道。
然而,還未等他思緒真正展開,又有新的人物出現了。
這一次,更加清晰,不再閃爍,也不再是模糊的靈魂殘影。
當他看清那些人的面孔時,他咯的一聲笑了出來,低沉而帶著幾分譏諷,如看破一場拙劣把戲的看客。
瑪爾翰戴爾――這匹忠誠而驕傲的駿馬,跟隨泰瑞昂多年,見證了無數戰火與輝煌。即使伙伴已陷入黑暗深淵,他也從未動搖對泰瑞昂的忠誠。
但現在,他終于明白了。
那是一種覺醒,一種屬于高貴血脈的本能反應,他不是馱載叛徒的畜牲,他是『萬馬之父』克哈迪爾的直系后裔之一,是驕傲而自由的靈魂。
他終于意識到――繼續對已經瘋狂的泰瑞昂保持忠誠,是一件恥辱。
就如達克烏斯所看到的那樣,當凱恩之劍被泰瑞昂高舉的那一刻,瑪爾翰戴爾停了下來,馬蹄重重踏地,昂首嘶鳴,將泰瑞昂從馬鞍上狠狠地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引路石底部交匯處那堅硬而冰冷的巖石上。
“啊,一出好戲。”看著這一幕的達克烏斯用戲謔的語氣感慨道。
泰瑞昂不甘示弱,很快便掙扎著站了起來,眼神赤紅如火,凱恩之劍正朝瑪爾翰戴爾猛然揮去。
但駿馬輕輕一躍,姿態優雅,像山間靈風,已然躲過攻擊,瀟灑而去,給泰瑞昂留下了一個背影。
盡管泰瑞昂很生氣,很憤怒,但他意識到,他永遠也抓不到這匹馬了,所以他停止了繼續追趕,轉而將所有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泰格里斯身上。他腳下的巖石開始龜裂,晃動著,噴涌出陣陣仿佛蒸汽般的能量,扭曲著空間與能量的邊界。
他不理會這些異象,他像一個即將墜入火海的執著者,搖搖晃晃地往前走,目光死死地盯著泰格里斯。
他早已被凱恩的憤怒所奴役,血液沸騰,意志扭曲,靈魂燃燒,心中充滿著對兄弟的復仇渴望。
這時,達克烏斯的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尖叫,凄厲、高亢,像被雷霆劈中的靈魂,劃破天地。
他先是一愣,隨后卻露出了一個無奈至極的笑容,“怎么又是你”的神情瞬間浮上臉龐,因為這道聲音他實在太熟悉了。更令他無語的是,本該再也不會聽到這道聲音的他,居然在這里――在這個時空錯亂、現實與幻象交織的大漩渦幻景中,又聽到了。
他抬頭望向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朝那尖叫的源頭揮手致意。
而地面上,混亂持續發酵,塞拉芬幾乎就要抓住泰瑞昂的那一瞬――
可惜,那道尖嘯打破了平衡,充滿警告的力量如利刃刺穿空氣,讓泰瑞昂本能地轉身。
他以近乎超自然的速度旋轉身體,如同一團正在燃燒的憤怒火焰,猛然朝俯沖而來的黑龍沖去。在黑龍鋒利的利爪試圖抓住他之前,他一個翻滾躲了過去,動作干凈利落得不可思議。
塞拉芬無需任何語指令,她是那種能自行判斷局勢并迅速做出反應的存在。她側身一傾,巨翼拍打風暴,從口中噴出一股致命的吐息。
紫色閃電驟然爆發,在她和她的騎手周圍如雷霆咆哮,劈啪作響,劃破鱗片與鎧甲。
那是莫拉絲的咒語。
塞拉芬痛苦地尖叫,脖頸抽搐,身軀劇烈痙攣。她的雙翼像破布般無力地收攏,在空中失控翻滾,最終重重墜落,撞向地面。
馬雷基斯在最后一刻果斷脫身,身形如鬼魅般躍起,在離泰瑞昂僅有一截之處穩穩落地,身形沉穩如山。
而塞拉芬則撞上了堅硬巖石,那一刻,脊椎斷裂,雙翼折斷,鱗片與血肉被巖石撕裂得血肉模糊,戰斗力盡失,沉默如一塊被遺棄的雕像。
這一切讓站在遠處的達克烏斯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馬雷基斯輕盈落地,動作優雅,卻也帶著某種疲憊與倔強。他剛一轉身,泰瑞昂就已近在咫尺,燃燒著凱恩詛咒的劍刃如雷霆貫空,直指他的咽喉。
戰斗開始了。
“這算什么?幻中幻?”
達克烏斯能清晰地看到兩個巨大的幻象正緩緩浮現于半空之中,其中一個身披火焰,面戴面具,氣息熾熱如太陽;另一個則如猛獸般咆哮,雙手染滿鮮血,身軀扭曲,氣息殘暴。
兩者都在傾盡全部的怒火與力量,將他們的仇恨和意志融入每一次攻擊與招架之間。
無數次的交鋒與碰撞接連不斷,任何語、任何文辭都不足以還原這場對決的真實。
所有凡人的語,都無法描繪出k們攻擊的速度有多迅猛,力道有多兇猛,也無法捕捉k們在身負重傷時,依然奮力搏殺的意志有多么強悍與不屈。
相比阿蘇焉和凱恩的對決,馬雷基斯和泰瑞昂的對決就差了些火候,有點像小孩子過家家。
泰瑞昂的劍不斷地揮舞,每一次都裹挾著凱恩的憤怒與瘋狂;而馬雷基斯的劍刃也絲毫不慢,每一次出招都冷酷、精準,帶著壓迫靈魂的氣勢。
然而,馬雷基斯的左臂在戰斗一開始便被徹底粉碎,若非柯泰克的技藝高超,若非午夜護甲在關鍵時刻抵擋了凱恩之劍的全力一擊,那只手臂早已被徹底切斷,甚至連帶胸膛一并貫穿。
馬雷基斯展開反擊,揮劍直指泰瑞昂的咽喉。凱恩的化身及時閃避,避開這致命一擊,但下巴卻被劍鋒撕開一道血痕,鮮血飛濺。
他們短暫地分開,又如兩道流星般再次沖向彼此。
馬雷基斯圍繞圈盤旋,巧妙地將自己那尚且完好的身體一側暴露在泰瑞昂的視野之中。而泰瑞昂則如猛獸般揮舞著手中的神劍,不斷上下猛砍,意圖從鳳凰王防御中撕裂出一絲裂口。
這是一場不死不休的交戰,是一場宿命與仇恨的碰撞,是一場象征整個精靈文明命運的較量。
每個人身上都被擦傷了十幾處,血肉模糊,盔甲破損,鮮血像小溪一樣順著縫隙不斷流出。空氣中彌漫著灼熱的鐵銹味和魔法的灼燒氣息,刀刃碰撞的聲音中夾雜著一陣陣嘶嘶作響的能量回響,在戰場的每一個角落回蕩。
幾個回合后,達克烏斯能明顯感覺到,馬雷基斯的四肢開始變得沉重,胸腔劇烈起伏,呼吸如風箱一般喘促。他知道那種疲敝不僅僅是身體,還有靈魂的疲憊。他也知道馬雷基斯不能停下,也無法后退。
就像他知道的那樣,馬雷基斯決定重新發起進攻。
而泰瑞昂此刻如同凱恩的怒火化身,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迅捷至極,每一次招架都如預知未來般精準。他始終在下一擊抵達前化解馬雷基斯的攻勢,似乎根本不存在任何破綻。
看著這一切的達克烏斯不禁搖頭,他知道馬雷基斯要輸了,他知道劇本,他了解這場幻象的每一個細節,他熟知之前的魔法如何在不知不覺中讓馬雷基斯筋疲力盡。
馬雷基斯的傷勢太重了,遠遠超過他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他還可以再堅持一段時間,但這段時間,不足以改變什么。
他之所以還能站在戰場上戰斗,只是因為阿蘇焉最后一絲殘存的火花尚未徹底熄滅――而正是這些殘余的神力,給了他在這場宿命戰役中與凱恩化身一搏的可能。
馬雷基斯的第一擊成功逼退了泰瑞昂一步,第二擊更是勢大力沉,直接命中了對方的頭盔。劍鋒幾乎刺穿了泰瑞昂的頭骨,但龍甲擋下了這致命一擊,重擊的回震從劍上傳到手臂,讓他那本就疲憊的身軀劇痛不止。
此時,達克烏斯的目光已經移開了兩位戰斗者,他不再專注于如小孩子過家家的交鋒,他察覺到某個東西正在靠近,某個存在正悄無聲息地移動。
他不需要確認,也無需多加猜測,他知道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是誰。
是阿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