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塔爾?薩默桑召開的會議,于伊姆瑞克唱響龍之歌的第十四天開始。
起初只是一場小規模的聚首,十幾位龍王子和龍法師低聲交換消息,帶著忿怒、疑慮與壓抑的情緒討論著。但隨著人漸漸來齊,隨著更多消息與更多血腥的細節傳來,這場聚首很快膨脹成了一場大規模的會議。
寬闊的廳堂內,火盆燃燒著,映照出一張張不再驕傲的臉,龍王子們高聲辯論,有人怒斥、有人拍案。
會議上,頻繁出現的詞是『芬努巴爾』。
這個名字,牢牢占據了第一位,就像一道無法繞過的陰影。每當龍王子們正式講事之前,必先問候一遍芬努巴爾,口吻有時是冷笑,有時是譏諷,有時則是夾雜怒火。漸漸地,這種『先問候芬努巴爾』的習慣,反而成了這次會議的一種奇異的特色――一種帶著嘲諷意味的儀式。
雖然,七千軍隊盡末,一千瓦爾祭司消失,伊姆拉里斯、阿瑟里昂、阿斯塔里昂、阿薩尼爾、阿斯尼爾與近三十位龍王子戰死,這一切都發生在位于浩瀚洋的瓦爾鐵砧,但他們并不介意將一切歸咎于芬努巴爾的背叛與戲弄。
理性上,這并不完全合乎邏輯,可是龍王子們需要一個宣泄點。
正所謂:黃泥落褲襠里,不管是不是屎,都得有人背這個鍋。而此刻,被他們憤恨的芬努巴爾,成了最合適的宣泄點。
卡勒多王國本就人少,軍隊常年維持著十萬左右的人數。其間五萬人被部署在巨龍門,守衛塞門;另外五萬人分散在卡勒多王國的各處,維持著最低限度的秩序與防衛。而在這十萬人之中,真正的常備兵,只有兩萬,其余的全都是輪換征召的兵員。
若將所有征召兵動員起來,與常備兵合并,能夠湊齊三十萬大軍,這被視作正常極限;而若再進一步逼迫到極限,最多能膨脹到四十萬。
可龍王子們心知肚明,除非到了真正萬不得已的地步,否則他們絕不會選擇動員到那個程度。因為那意味著生產幾乎完全停滯,田地無人耕作,工坊無人運轉,整個國度會因此陷入崩潰。
而且更致命的是――錢!
沒有那么多錢,即便把人都召集起來,也無法為他們提供足夠的武裝。
一半士兵是無甲之身,只有長矛與盾牌;另一半的一半,也只是身披簡陋的半甲,只有胸部與頭部有最基本的防護。好在弓、矛、盾與箭矢這些基礎武器不缺,但這在真正的戰爭洪流里,顯得無比蒼白。
瓦爾鐵砧一戰,讓卡勒多王國瞬間損失了2%的兵力。數字看似不大,可在一個人口稀少的國度中,這幾乎是無法輕易補充的空洞,更令龍王子們揪心的是――龍王子本身的損失。
整個卡勒多王國的龍王子,不論性別,不論實力,總數加起來也不過兩千出頭。
而這一戰,損失了1.5%。
這1.5%可不是無名之輩,而是那些能獨立作戰、能鎮守一方的棟梁之才。更要命的是,還損失了一只實力極其強悍的巨龍。
更讓他們郁悶的,是『未知』。
龍王子們只知道,阿薩尼爾與死亡之牙戰死了。至于他們是怎么戰死的,在怎樣的戰局下被擊敗的,他們只能將其歸結為那些殘兵口中所描繪的飛在空中的海獸和艦船。
那種不明、不解、不安,像毒藥一樣彌漫在會議廳中。
而第二個高頻出現的詞是『米伊爾』。
每當正事告一段落,龍王子們就會齊聲抨擊一番這位大鍛爐祭司的背叛,把對他的斥責作為會議正式結束的方式。米伊爾繼柯泰克之后,成為了又一位被認定的叛徒。他的名字,每一次被提起,都伴隨著沉痛的怒火。
第三句頻繁出現的話是:伊姆瑞克現在到底什么情況。
這句話在會議中幾乎成為了回音般的存在,一遍又一遍地響起,從不同的口中說出,卻都帶著同樣的焦灼、同樣的迷惘。有人聲音沙啞,有人帶著怒意,有人冷笑著掩蓋自己的不安。可是,無論重復多少次,答案依舊是一片空白。
最后,艾萊桑德見討論再無進展,眾人只是在同一句話上空轉,便當機立斷地做出了決定。他要求龍王子們立刻對各自領地內的工匠進行統計,隨后將這些人帶到塔爾?薩默桑,集中起來恢復生產。
這在往常,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想都不要想。工匠們是龍王子們的私人財富,是領地賴以維系繁榮與地位的根基。要他們拱手交出這些資源,無異于割肉剜心。
可是,現在情況已經徹底不同了。
戰爭的陰影壓得他們喘不過氣,損失與危機讓他們明白――即使內心萬般不愿,也不得不低頭,若想讓戰爭繼續下去,若想不至于在下一次沖擊中全盤崩潰,這一步是必須的。
于是,在沉重的氣氛與無聲的妥協中,這項決議最終全體通過。沒有人鼓掌,沒有人歡呼,只有火盆里木柴的爆裂聲在大廳里顯得格外刺耳。
就在會議進行到關鍵節點時,從塔爾?艾利爾方向趕來的艾里昂王國信使也終于抵達。滿身風塵、披著旅途的疲憊,他帶來的消息讓整個會議廳再度為之一震。
當龍王子與龍法師們得知杜魯奇已然占據了艾里昂北方半島時,廳堂內爆發出一陣喧嘩。有人怒罵,有人拍案,有人沉默不語,臉色陰沉得仿佛要滴出水來。
卡勒多的上層,在短短數日間,已經承受了太多的打擊。
但,也僅此而已了。
震動歸震動,憤怒歸憤怒,接下來要不要出兵、什么時候出兵、怎么出兵、出多少兵,這些事,沒有人能夠拍板。
所有人都很清楚,這需要由伊姆瑞克來決定。
即便他人不見蹤影,即便傳四起,他依舊是唯一能做出決定的人。
盡管艾萊桑德的能力很強,威望也很高,在場所有龍王子都對他心生敬重,但他不能代替伊姆瑞克下達命令。他能做的,僅僅是將信使派往巨龍門,加強戒備,提醒守軍小心提防。同時,他也表示,若有必要,卡勒多方面將會配合艾里昂王國的軍事行動,保持聯絡與聲援。
隨后,他提出了第二項決議:讓莉安德拉與龍法師立刻返回龍脊山脈,親自探查伊姆瑞克的情況,確認生死。
與此同時,龍王子們也沒有閑著。分工之下,他們要在各自領地進行更深層次的動員,把卡勒多王國的戰爭機器壓榨到極限。他們都清楚感受到了一種壓迫感,戰爭的巨浪正向他們撲來。
于是,這場持續了三日的會議,終于在一種沉重而詭譎的氛圍中宣告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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檔案編號:陰影巷案
提交人:艾德里婭
對象:科林?達默,阿爾道夫南區盜賊
一、背景情況
科林自幼侍奉拉德諾,慣于在偷竊中祈求幸運,他視自己為『骰子之子』,在行會中以狡猾與靈巧聞名。慣常于暗巷與市集間活動,以靈巧的手法與機敏的頭腦為神o奉獻供品。他對財富并無執念,所圖者不過是盜取的瞬間之快與在秩序之外游走的自由。
最初,他的禱詞皆是為了避開守衛、贏得賭局、在刀尖上多活一天。他的行為雖游走于律法之外,卻并未顯露明顯異端跡象。
二、異常跡象
約一年前,科林的行為逐漸改變:
他不再滿足于單純的偷竊,而是對『欺騙的過程』著迷。
他開始設計復雜的騙局,不僅騙取錢財,更編織層層謊,只為觀看受害者在發現真相時的表情。
他對骰子與卡牌的癡迷轉向『必然與偶然的關系』,聲稱世間萬事皆可被重寫。
他不止一次在行會中提出:每一次盜竊都是一種推演未來的實驗,每一件失竊之物不再只是贓物,而是命運之線的節點。最后,他甚至開始宣稱:真正的盜竊,不是奪走財物,而是改變他人與自己的選擇。
三、可疑行為
他在他的安全屋中繪制符號,令人無法理解,宛如迷宮般的圖案。
影獵在觀察他的時候,不止一次發現他獨自低語,仿佛與空氣對話。
“幸運只是初階,真正的技藝在于讓所有可能性都向自己彎曲。”、“盜竊不應止于財物,而應盜取思想、未來,乃至世界的軌跡。”、“每一次欺騙,都是一次蛻變;每一次陰謀,都是一塊通向永恒的拼圖。”
這些話語皆出自他口,帶有不斷變換的雙關與謎語,這些論已遠遠超出拉德諾信仰范疇,顯示出對無盡變化與詭計的追逐。盡管他聲稱自己仍效忠盜竊之神,但從外部觀察,他已踏入了一條更深遠的軌跡。
他周遭的人亦受其影響,那些與他合作的小賊往往在幾次行動后,精神中浮現詭異的執念:他們開始爭論如何將一次普通的盜竊變為無數可能結果的分岔點,甚至有人徹夜不眠,只為推演一次入室的千百種手法。其結果往往是行動失敗,或精神失常,但科林本人卻愈發冷靜,似乎從混亂與破碎中獲得清晰。
四、最終結果
在確認他確實出現問題后,影獵向獵巫人所在部門投去了匿名信,在最后的追捕中,科林利用層層謊,將一整支治安隊和獵巫人引入互相懷疑與混亂中。
當他的計策成功后,影獵正式介入,將其擊殺在小巷中。在臨死前,他說出:真正的幸運不是逃脫,而是讓別人按你的劇本失敗。
顯然,他失敗了。
五、結論
此案表明,拉德諾的信徒若過度沉溺于謊與陰謀,終將跨越某條模糊界限,走向更深的漩渦。那股力量誘人以『智慧』與『掌控』為名,實則將靈魂改造成無盡騙局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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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宗編號:烏博瑞克酒坊案
提交人:艾德里婭
對象:奧托?維爾曼,品酒師
一、背景情況
奧托?維爾曼出身平民,因天賦異稟的味覺與記憶力,成為一名品酒師。其職責原本是分辨年份、鑒定酒質,確保貴族宴會所用酒水之純正。他在早年間以謹慎著稱,從未有過任何過失,被譽為『烏博瑞克之舌』。
二、異常跡象
自五年前起,他的行為與辭逐漸顯露異狀:
他不再滿足于鑒定葡萄酒,而是開始尋求『更高層次的滋味』。
他常在筆記中反復描寫『絲綢般的觸感』、『無聲卻撕裂靈魂的余韻』。
據觀察,他在品嘗時會陷入恍惚,久久不能自拔,仿佛感官被撕開。
“真正的酒不是滋養身體,而是點燃靈魂。”、“味覺只是入口,香氣、觸感與痛苦才是道路。”、“在一杯酒中,我看見了永恒的歡愉。”
這些話,皆出自他口。
三、可疑行為
奧托建立了一個私密酒窖,邀請特定賓客前往。賓客常在其中待至黎明,離開時面容恍惚、神情癡迷。
酒窖裝潢怪異,墻面覆蓋紫紅與漆黑織物,雕飾繁復到令人眩暈。
他逐漸將『品鑒』轉化為某種儀式:賓客需先閉眼、聆聽低沉樂聲,再飲下那一杯酒液。
四、最終結果
在獵巫人的例行搜捕中,奧托與酒窖賓客全部失蹤。僅余殘留的酒液自流成渠,散發出異樣芬芳,使搜捕成員出現幻覺與亢奮,最終不得不以烈焰凈化全坊,而奧托至今下落不明。
五、結論
此案揭示出:西格瑪帝國內部的墮落并非武裝叛亂的形式出現,而是潛伏于享樂之中。凡將感官推至極致,試圖在味覺、觸覺與歡愉中追尋真理者,終將被無形的鎖鏈牽引,走向不可說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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