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黃千滸手中正翻閱著一本看似不新不舊的手札。
說它不新,是因為手札的紙張邊緣已顯磨損,顯然時常翻閱。說它不舊,是因為其縫線尚且完好,內里的墨跡也依舊清晰。
約莫半月前,這位權傾朝野的首輔大人手中便多了這本手札,無人知曉其內容。
若有心人能夠湊近細看,便會發現,手札開篇赫然抄錄著凌川當日曾的‘乾坤四訓’。往后翻去,則是那篇驚世駭俗的《水舟論》,以及凌川對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諸多獨到見解。
或許凌川自己都未曾料到,他昔日于云州和幽州歸途中,隨口道出的論,早已通過各種隱秘渠道,在神都的朝堂與士林學子間悄然傳遍。
其立意之高遠,憂思之深切,已被無數人奉為圭臬,悄然影響著這座古老帝都的思想暗流,黃千滸此刻的平靜之下,反復咀嚼這些文字時,心中又在盤算著怎樣的驚濤駭浪,便無人得知了。
窗外庭院中,近二十名官員如同泥塑木雕般靜立。
從身著緋袍的從三品侍郎,到青袍的五品參事,品級分明地站立在秋日的陽光下,至于五品以下的官員,連踏入這座首輔府大門的資格都沒有。
這些官員中,有人是真心來此尋求庇護,但更多的是期盼首輔大人能出面平息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波。
不知從何時起,文官集團內部已潛移默化地形成了一種共識,內閣首輔黃千滸,已具備了與皇權分庭抗禮的資本。
自以蘇定方大將軍為首的武官集團垮臺后,四方總督常年駐守邊關,朝堂之上便只剩下三股勢力,一是至高無上的皇權,二是以內閣黃千滸為首的文官集團,三則是以文淵閣大學士齊清遠為首的另一支文官勢力。
此刻庭院中寂闃無聲,偶爾有翻書的聲音傳來,黃千滸看得很緩慢,也很認真。
官員們個個屏息凝神,只敢偶爾偷偷抬眼,從窗口窺視那張布滿皺紋的側臉,整個院子安靜得只剩下書頁翻動的細微聲響,每一次翻頁都牽動著在場每一個人的心弦。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片死寂。
只見一名身著墨綠色錦袍的年輕男子快步穿過月洞門而來,他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眉宇間自帶幾分天家貴氣,步履間卻帶著掩飾不住的焦躁。
他先是冷眼掃過庭院中噤若寒蟬的官員們,隨后徑直來到書房窗前,對著窗內那個專注看書的身影恭敬行禮。
“學生周蒼,拜見老師!”
來人正是當朝大皇子,更是極有可能成為未來的國君。
黃千滸這才緩緩抬起眼皮,目光越過書頁的上緣,落在大皇子身上:“殿下若是為求學而來,老臣歡迎。若是為其他事……”他頓了頓,聲音平淡無波,“就請回吧!”
“老師……”周蒼臉上掠過一絲急切,正要開口,卻被黃千滸一個抬手打斷。
“陛下的決定,我們做臣子的,只能盡力為陛下分憂,而不是添亂!”黃千誨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殿下書架上的那本《澗棲愚錄》,是不是很久不曾翻閱了?”
大皇子聞,眼底神色驟然一變,臉上的焦慮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