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嬰入獄后不久,??靖安侯一夜擒獲死士無數,火把踏過京城里里外外,甲胄謀逆案,也至此終于轟轟烈烈地燒了起來。
京城一夜風起,??衛瓚這位唯一知道內情、跟著查案的小侯爺又成了萬眾矚目的人物。
上回這待遇,??還是他從戰場回來,??受了御賜銀槍的那會兒。
衛瓚次日進宮了一回,回來給母親請安,正碰上沈鳶,??瞧見那小病秧子溫聲細語,連那水鄉的調子都勾出來了一點。
侯夫人問他怎的就病著跑了出去,??憂心他這兩天病養得如何了。
沈鳶在他母親面前,慣常是斯文俊秀的貴公子模樣,溫聲說:“這幾日已大好了,連嗓子都不疼了。”
又說:“我以為病得不重,便想出去轉轉、透口氣,回來得晚了,才撞上這事兒――下回再不叫姨母擔心了。”
端的是乖巧熨帖。
連衛瓚都快要聽得信了。
果然見侯夫人目光都要化成水了,叮囑他道:“下回可別這樣了,侯爺說你和瓚兒都不能回來,須得在那無人照管的地方住著,??我一想著,??就實在是睡不著覺。”
又想起什么,??對侍女說:“前兒定做的那玉佩,??拿來給公子試一試,還有水色的那條抹額,也一并取過來看看顏色。”
沈鳶分明是高興的,??眼睛一個勁兒往侍女那張望,卻又故作一本正經的樣子,說:“這些東西都是夠得,姨母不必費心。”
這點小心思藏得不深,故意漏出些樣子來,屋里人見了都笑。
倒是侍女俏皮,在他頭上插了一只女子的步搖,哄著侯夫人來看好不好看。
侯夫人一瞧,便笑了起來,道:“你們這些丫頭,簡直反了天了。”
沈鳶一怔,也只是微微紅了耳根,卻是笑了笑,不伸手去摘。
只溫聲說:“姨母覺得好看,便是好看。”
蝴蝶金翅翠玉珠,襯著他紅玉似的耳垂眼尾,煞是動人。
侯夫人拍那丫頭:“快取下來,只會欺負折春脾氣好。”
衛瓚也不進門兒,就在門口看了半天熱鬧。
不知怎的,竟有點兒好笑。
這小病秧子裝模作樣跟他周旋了兩天就原形畢露,在他母親面前倒是要多乖有多乖,對那些個小丫頭也溫文爾雅的,就在他這兒死硬。
這小病秧子脾氣好個屁,不過是會裝罷了。
昨兒還拿杯子砸他來著。
果然,他一撩衣擺跨進房門,便見那小病秧子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又做那矜持有禮的淡淡少爺神色,還起身將位置讓他。
――合著就演他一個
衛瓚卻偏偏往沈鳶下首一坐。
沈鳶眉目淡淡,也不開口,就立在那兒。
侯夫人見這樣,便知道是他們又吵著架了,笑說:“坐著坐著,一家人都還講究什么。”
“又怎的了,你倆這才好了幾日,又鬧別扭了。”
“沒有。”
“沒有。”
兩人開口撞了個異口同聲。
沈鳶只抿了抿唇坐下。
侯夫人嗔怪衛瓚:“你當然說沒有。”
沈鳶娓娓道來,綿里藏針:“是真的沒有,往常是年少不知事,如今折春長大知恩了,怎么好意思同小侯爺相爭呢。”衛瓚一唱一和,暗藏機鋒:“嗯,我倆晚上都擠一張床來著,親兄弟也就這么回事兒。”
沈鳶四平八穩。
衛瓚肆無忌憚。
偏偏就是肩并肩在那坐著,叫別人難受。
侯夫人看著他倆笑,說:“算了,我可不管你倆的這些事兒。”
又問他:“今兒去宮里頭怎樣了。”
侯夫人這般一問,那小病秧子的耳朵也豎了起來。
衛瓚道:“沒怎么樣,鬧出謀逆來,還指著圣上欣喜若狂么。”
侯夫人瞪了他一眼。
衛瓚才笑著說:“就是問了問我差事,又考了考學問,留我吃了頓飯,這才晚了些。讓我后頭跟著金雀衛繼續辦差,說是后頭還有好些事等著查,到時候一并論功行賞。”
衛瓚頓了頓,卻忽得道:“圣上還問起折春了。”
那小病秧子便驟然看了過來。
他便笑說:“應當是梁侍衛將連云陣的事兒同圣上說了。”
“圣上說……”
沈鳶抿緊了嘴唇,腰也不自覺地直了起來。
他說:“說什么我忘了。”
沈鳶:……
侯夫人嗔他一眼,說:“你快說,少欺負你沈哥哥。”
沈鳶聞聽這一聲“沈哥哥”,便忍不住輕輕咳嗽了一聲。
估計也是意識到這個稱呼的傳承從何而來。
衛瓚便笑了笑,說:“圣上說連云陣破得好,沈家子大有可為,著人將宮中兵法藏書挑選抄錄送來,教他繼續勤學不輟。”
“估計晚些時候,賞賜就要送到松風院了。”
他說一句,沈鳶臉上的笑意大一分,再說一句,再大一分。
說到后頭,那春風得意的柔軟笑意,幾乎要從眉梢眼角里沁出來,最終咳嗽了一聲,撇過頭去不看他。
指尖卻又磨蹭著座椅扶手,蠢蠢欲動,似是想問他什么。
侯夫人見他倆這樣,便笑說:“請過安了便早點兒回去罷,我一會兒還有管事來。”
“你倆有什么話,私底下說去。”
他倆便一前一后出去了。
暖氣襲人。
沈鳶正是春風得意時,眉目舒朗,走起步來都輕快瀟灑。
只是那步搖忘了拔,翡翠珠子一步一晃,蝴蝶的金翅也跟著顫,他總控制不住自己盯著看,又不大想提醒沈鳶。
――也不許周圍人提醒。
衛瓚問:“身子已好利索了?”
沈鳶“嗯”了一聲。
隔了一會兒,沒問他嘉佑帝的夸贊,卻將左右人都支開,壓低了聲問他:“安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