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瓚在心里磨著牙感謝了他親爹一百零八次。
靖安侯,??天下第一好父親。
沒見過這么能給親兒子挖坑的。
那邊侯夫人還細語輕聲地對沈鳶說:“其實若真算起來,我們本也該是一家子。”
“當年你剛剛落地的時候,你姨父就與你父親說好了,??要結一對兒娃娃親,??等我生個姑娘來定婚約。”
這一出沈鳶和衛瓚兩人都是頭一次聽說的,面面相覷看了一眼,又迅速挪開了目光。
也不知是誰先不好意思。
“誰知道瓚兒不爭氣,??偏不是個姑娘。”侯夫人玩笑道,??“若非如此,??沈家還有什么可搶的,你早就是我家的女婿了。”
衛瓚嘀咕說:“得了,這話一準兒是我爹說的。”
“什么都怪到我身上來。”
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爹一準兒咬牙切齒地嫌他,此時有子不如無。
侯夫人笑著嗔他一眼,說:“你還怪你爹,??你自己數數當年闖了多少禍,??你爹當年從邊關一回來,??沒等領封賞,先讓人堵得家門都出不去。”
那時候靖安侯衛韜云還沒眼下這般光耀的軍功,每每一回京,??先聽到的就是衛瓚又闖了多少禍。既怕連累自己的皇后胞妹,又怕自己時常不在京中,??衛瓚這小混蛋讓人記恨尋仇,挨個提著禮品點心,上門賠禮道歉。
衛韜云昔年被貶江南,被文官排擠整治得連口飯都吃不上,??也沒彎腰低頭過,偏偏為人父母以后慘遭制裁。
回來將衛瓚捆著結結實實打一頓,還要讓遭衛瓚的恨。
這對父子簡直天生是仇家。
之后衛韜云攜著侯夫人,去沈家訪友,本是想尋求些教子良方的。
在書房商談時,便見沈家小少年從窗外探出一個腦袋,手握著幾支紅梅,斗篷上還積著幾分碎雪,笑問:“今日還下軍棋么?”
沈玉堇說:“阿爸會友,今日不下了,你自己出去玩吧。”
小少年笑了一聲,道:“那你欠我一回。”
卻又將手中花枝一擲,正正好落入書房的空花瓶里。
白瓶紅梅,煞是好看。
小少年拍手喜道:“投中了!”
讓沈玉堇溫和地瞧了一眼,便一溜煙逃了。
空氣中卻還余著幾分新鮮的梅香。
衛韜云盯著那一枝紅梅,登時心里頭咕嘟咕嘟冒酸水,眼紅得不行。
越想越氣,又不好跟夫人說,在冷風里委屈巴巴坐了一宿。
侯夫人睡了一宿,出門見衛韜云大狗似的蹲在門口,兩眼放光,已是惡向膽邊生:“夫人,咱們結親是結不成了,要么偷摸把沈呆子家的崽子偷走吧?”
侯夫人哭笑不得,說:“玉堇好容易得了個寶貝,不得跟你拼命么?”
衛韜云更難受了,越發著惱:“你不曉得,我昨晚跟沈呆子說我到處給人賠禮道歉,兒子也不聽話,他哈哈笑了我一晚上。”
“這么些年了,哪有只有我笑話他的份兒,如今可算讓他撿著笑話了。”
侯夫人便跟他一道坐在階前,慢慢說:“你常年不在京里,瓚兒好強、又怕被人欺負,自然會兇一些,待長大了、懂事了就好了。”
靖安侯這才老實了,卻也嘀咕:“他老子我倒也得活到那一天才行。”
又讓侯夫人瞪了一眼。
臨走前仍是不甘心,還偷偷去沈鳶房里偷看沈鳶。
還哄人家,說想不想去京城玩啊,京城有個衛瓚弟弟,可以陪你玩。
話沒說完,就讓沈家夫婦給轟出去了。
沈夫人還叉著腰說,連個兒媳婦都沒有,拿著你家的小子就要騙我家鳶鳶,快滾快滾。
如今侯夫人說來,全是些笑話。
平日里衛瓚一聽他爹的糗事,就樂不可支,這回卻有點笑不出來了。
他腦子還惦記
著沈鳶要做他兄長的事情。
越琢磨,越覺得,這事兒還極有可能就成了。
沈鳶低著頭,倒是笑了一會兒,卻輕聲說:“就是真有千金小姐,折春也不敢帶累,如今已是很好了。”
侯夫人輕輕嘆了一聲,哄他說:“折春,你再想想。”
“人生大事,無論怎樣選,姨母都不會怪你。”
兩個人這才出去了。
衛瓚和沈鳶一走,靖安侯就從屏風后頭出來了,半晌黑著臉說:“你怎么還當著孩子,揭我的短啊。”
侯夫人笑說:“我見著他倆似乎都嚇著了,不如先說些高興的。”
“不然折春一時為了咱們的恩情應下了,心里卻顧慮,那反倒是害了他了。”
衛韜云偷偷站在窗邊往外望,說:“那倆小子不會打起來吧。”
隔了一會兒,忽然蹲下了。
侯夫人問:“怎的了?”
衛韜云說:“那逆子好像往我這兒看了。”
侯夫人笑了一陣子,說:“你當他們倆多大了,如今瓚兒已懂事許多了。”
衛韜云嘀咕:“我怎么沒瞧出來。”
他被禍害得太慘,很難相信自家兒子還有懂事的一天。
在衛韜云眼里,自家兒子就是個叫人又愛又恨的、永無盡頭的麻煩制造機。
“我是真盼著折春答應我,”侯夫人笑了笑,似是懷念地輕聲說,“寶意就這么一個兒子,我放心不下他。”
衛韜云也低低的“嗯”了一聲。
沈夫人姓蕭,閨名叫寶意。
侯夫人今日說得有些多了,想起來的,便也多了。
在沈鳶面前,不愿提孩子的傷心事,面對丈夫時,卻又止不住流露出那無盡的懷念來。
她喃喃說:“我懷瓚兒的時候,你不在京里。她知曉是產期在冬天,千里迢迢過來陪我,連玉堇都放下了。”
“我說她是盼著兒媳婦,她說不是,說是知道我怕悶怕疼,她來陪著我,逗我開心,就不疼不悶了。”
“我生瓚兒的時候胎像不穩,怕得要命,半夜睡醒了,就抓著寶意的手說,若是我死了怎么辦,若是我熬不過去怎么辦。”
“寶意說我胡說。”
“我說,萬一呢,我死了之后,孩子怎么辦。他父親是個征戰沙場的人,他若沒了母親,往后該怎么辦。”
“寶意說,那你的孩子就是我的,若有人敢欺負他、輕侮他,我便提著劍去砍了他的腦袋。”
幾句話間。
侯夫人像是又見著了當年那個明烈漂亮的姑娘。
便笑著說:“寶意是說到做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