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簌簌卷著桂花的香。沈鳶面薄,不情愿應他,他便只好自己動手。他到底還殘存著一星半點的良知,手只規規矩矩碰著衣裳。饒是如此,那特有的藥香在室內漸漸逸散開,錦緞也一層一層落在沈鳶的手肘。oo@@的掙扎聲間,他哄著沈鳶道:“外頭還有人呢,你別鬧。”沈鳶恨得說不出話來,說:“到底誰鬧?”半晌卻低著頭,悶悶道:“你快一些。”也是他不大熟練,層層疊疊的錦緞堆積在沈鳶的手肘,反縛了似的困著,到了最后一件,卻也取不下來了。燭火幽幽,落了個面面相覷的尷尬境地。外頭人聲已漸漸嘈雜了,沈鳶在他懷里怒目而視。他卻悶笑一聲,半晌說:“……怎么辦?”沈鳶惱恨地喊了他一聲:“衛瓚。”眼見著這小病秧子已恨得要咬他了,他便一手將沈鳶輕輕按在自己的懷里,喃喃說:“沈哥哥,別動。”卻是驟然響起裂帛之聲。是沈鳶放在書桌上,素日用來裁紙的刀。這時卻做了別的用處,也鋒利得恰到好處。一寸一寸,那握槍的手,如今做了這事,也控制的精妙得剛好。直到那枚紅痣落入他的眼中,衛瓚卻是收了刀,撇過頭去,自己耳根也紅得滾燙。他想要的那件衣裳,已是殘破成了碎布。半晌輕輕咳嗽了一聲,伸手將那脊背上的幾片殘布取下,卻是一點也不避諱地收進了自己的袖里。將余下的衣裳一件一件為沈鳶攏起時,沈鳶卻是惡狠狠地,在他肩頭淤青咬了下去。――衛瓚自己也沒想到,他能無法無天成這個樣子。++++這天夜里的飯,卻是擺了桌在屋里頭吃的。魚肉擺了一桌子,侯夫人除了蒸鵝,還送了一罐子清熱滋補的湯水。屋里頭姑娘進進出出的說笑,沈鳶自坐得離衛瓚遠遠的,分明衣著妥帖得當,端著一副端莊自若的模樣,任誰也不曉得,他里頭的衣裳少了一件。衛瓚忍著上揚的嘴角,自己也有些臉熱,半晌輕輕咳嗽了一聲,到了桌前,到底還是跟那小病秧子隔著一段坐著,卻像是整個屋都熱了一樣。他本也沒想到,自己做事能這么混賬。幸虧沈鳶衣裳穿得多,少一件也看不出來。只是……這小病秧子素來守禮謹慎愛面子,驟然讓人剝了件衣衫去,還不知道怎么臊呢。果然,沈鳶勉強吃了三兩口,就擱了筷子,低著頭說:“我不吃了。”他心知沈鳶不是吃飽了,是急著回去換衣裳,便輕輕按了沈鳶的肩一下:“再吃兩口。”這輕輕一按。衣裳下的肩便輕輕顫了一下。驚弓之鳥似的,卻是眼尾微紅地斜斜看他。他這才發現沈鳶脖子往下竟通紅一片,不知道還為他對他做了什么罪大惡極的浪蕩事。衛瓚心里不自覺就酥軟了一下,越發不愿沈鳶這模樣給旁人見著了。便同周圍侍女道:“你們下去吧,我跟你們公子說會兒話。”等姑娘們都走了,沈鳶才稍稍平靜下來,不情不愿又坐回來,拿起筷子來,卻連夾菜時連指尖都粉了。衛瓚說:“這回能吃得下了?”沈鳶又剜了他一眼,好一會兒才道:“小侯爺可真是能耐,裝了可憐又做虎狼,這天底下的戲都讓你衛瓚一個人演了。”衛瓚聽了便笑,說:“我這不跟你學的么
,你要不解氣,出門兒再讓大毛二毛舔我。”沈鳶在桌底下踢了他一腳。見他沒反應,又碾了好幾碾,自己沒力氣了,才氣得沒話了。衛瓚挾了一筷子酥爛的鵝肉到沈鳶碗里,說:“你多吃些,秋闈進了場考三天,你不養出些力氣,哪里撐得過去。”“秋闈三天,春闈三天,這樣折騰著,我怕你病得爬不出考場的門。”屆時只要進了貢院的門,便要在那狹小的號舍里頭苦熬著,三天考三場,吃食只能帶些不易腐壞的點心干糧,年年科考都有病倒在考場上的,甚至還有熬久了,一命嗚呼在里頭的。沈鳶卻是有意看了他半晌,輕哼一聲:“我到時候讓照霜在門口候著,到時候萬一出不去,便讓她把我背回來。”衛瓚不自覺撇了撇嘴角。也不知是不是先頭聽了沈鳶說過了太多照霜的事兒,如今聽著這話,總覺得不大服氣。衛瓚還是擰著眉毛,又夾了好幾筷子,把他碗里隊的跟小山似的,只說:“多吃些,我回頭去貢院邊兒上那條街瞧瞧,看看他們都帶些什么進去。”“晚上也別晚睡,左右我又不去考場,你也沒誰能較勁的了。”沈鳶掀起眼皮淡淡瞧了他一眼:“誰說我只能跟你較勁了,小侯爺未免也太自大了些。”衛瓚說:“怎的,有我一個比著還不夠,你還要找誰去?”沈鳶不說話,卻是抿了抿唇,低著頭又吃了兩口。衛瓚說:“我晚上叫人來查你,要讓我發現你熬著――沈折春,你就等著咱倆的事兒露餡吧。”這回衛瓚沒順著他,敲了敲桌子,淡淡說:“聽著了沒?”沈鳶沒好氣地撇過頭去,冷道:“聽著了。”衛瓚瞧著他應了,這才淡淡勾出一個笑來。沈鳶這一晚上慢騰騰吃了一碗米飯下去,又灌了一碗湯,飯后點心也吃了許多。衛瓚瞧著差不多了,才懶洋洋抱著胸,也學著沈鳶的樣兒,桌下小腿輕輕挨了挨他的小腿:“送我回去?順路消消食?”沈鳶瞧他一眼,說:“枕戈院才多遠,還能有人把小侯爺搶了是怎的?”衛瓚又輕輕碰了碰他:“左右你也沒什么事,吃完飯就讀書也不嫌困。”沈鳶道:“誰說沒什么事,我還得瞧一瞧照霜練劍。”衛瓚不知怎的,心頭那股不痛快就又來了。半晌,瞇著眼睛輕哼了一聲:“哦……看她練劍啊。”沈鳶看了他一眼,眸子不自覺閃了閃:“你今日的槍法,有幾處很是有意思,我須得跟照霜再試一試。”“沒準兒……能找到你破綻。”衛瓚聽了,越發擰起了眉毛。忙秋闈忙得腳不沾地,沒時間送他,到有時間幫著照霜對付他呢。藥膏也是給照霜的,時間也是給照霜的,他衛瓚什么時候成了跟別人后頭撿著便宜的了。沈鳶似乎另有心思,坐了一會兒,便坐不住了。正欲起身,卻驟然讓衛瓚捉住了手腕。衛瓚那素日含笑的一雙眸子,此刻卻烏沉沉的不悅,罕見的帶著幾分占有欲,半晌喃喃說:“……扒了衣裳都不老實。”只片刻的功夫,卻見那小侯爺變了臉,哼笑了一聲,擦著他肩,揚長而去了。身影消失在門外的夜色里頭。沈鳶站在原處,半晌沒出去看什么劍,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回屋去穿衣裳。剝得是最里頭那件,要穿回去,也只能一件一件脫下來。再穿上里裳時,卻是皮膚熱得發燙
。饒是晚飯時克制再克制,也仍是忍不住想起那暗淡燭火搖曳下的一雙幾分頑劣、幾分引誘的眸子。溫聲低語喊他,沈哥哥。想起那秋風庭院里,一桿銀槍,驚鴻游龍的身影。沈鳶坐在床沿,咬著牙、幾分不甘地攥緊了床幔,胸膛隨著呼吸慢慢地起伏。秋風自窗外徐徐而來,混雜著簌簌的桂花香,未覺著冷意,只有熱度從指尖慢慢燒起來。他平生第一次萌生了懵懵懂懂的欲念。只因是對著曾經最恨的那個人,不由得混了酸澀和惱意。他知道衛瓚醋了。卻恨不得衛瓚醋死才好。惡鬼總要拖人下水。――憑什么只有他一個人日漸沉淪。+++++沈鳶第二日再去國子學。卻是隔著老遠,就聽見堂內吵吵嚷嚷,一群人喊著衛二的聲音。其實自打夏天過后,衛瓚去國子學便成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營生,這日破天荒來了,倒是叫唐南星一伙人大呼小叫地喊他,一面抱怨他,一面又跟見著了主心骨似的圍著他。“好你個衛二,見你一面倒比面圣還難。”“前兒弄了匹好馬,你今晚上可一定得來瞧一瞧,不比你之前的那匹差。”沈鳶不知怎的,竟幾分踟躕不想進去。隔了一會兒,才抱著書,慢騰騰進了門,卻見衛瓚沒坐在窗邊兒。而是坐在他的位置旁。琥珀色的錦緞外袍,腰間佩玉懸刀,粗獷的木質束發,嵌了一顆不大不小的紅瑪瑙,幾分不羈地坐在案上,讓一群人簇擁著,在熹微晨光里,是與往日不同的瀟灑俊俏。沈鳶看了一眼,便低下眉眼,沒瞧見似的,徑直往自己的位置走。如今昭明堂眾人見著他,也都打招呼,笑喊一聲:“沈案首早啊。”親近些的,喊他“折春”。他便也垂著眸點頭還禮。只是擦肩而過時,衛瓚沒扭頭,只是輕聲說:“今兒起得晚。”他淡淡說:“知雪叫得晚了。”衛瓚“嗯”了一聲,扭過頭去,跟身邊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笑,似乎是在說養馬的事情。這一小段對話,跟沒發生過似的。沈鳶低著頭整理案上的書冊。晉桉也是剛到沒多久,笑著問衛瓚:“你怎的坐這兒來了?不是愛在窗邊透氣么?”“我記著你那位置還是跟他們比射箭比來的,現在倒是說換就換了。”沈鳶沒聽過這一節,聞卻是翻書的指尖輕輕一頓。衛瓚抱著胸笑說:“沒法子,來替沈案首護法來著。”“他今科秋闈以前,我都得盯著他一點兒,省的我娘擔心他,擔心得睡不著。”“你們也警醒著點,少來討他的嫌。”晉桉還沒答,眾人聞聽沈鳶要秋闈,倒是嘻嘻哈哈聊開了。有的問沈鳶能不能考個狀元,有的說隔壁文昌堂的閑話,說幾個文生也要下場去,如今正頭懸梁錐刺股呢。前兒還有個文生背書背的頭昏,走路一頭撞上了樹,頭破血流的。這些人書不大會念,看熱鬧倒是國子學頭一份兒的。一片喧鬧之間,沈鳶不自覺抬頭去看了一眼衛瓚。卻發覺衛瓚正聽著了一個笑話,懶洋洋地笑,眼睛卻是看著他的。不知為什么,互相看了好一會兒,卻沒說話,又無聲無息把目光挪開了。沈鳶低著頭翻開書想,除了眼前這人,哪還有人能來討他的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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