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出城去,衛瓚果然帶著沈鳶縱馬去。那辛來的公主有幾個侍女,探著頭去瞧熱鬧,相互打趣笑說怎的兩個男人坐在一匹馬上,便叫新科狀元郎無端熱了耳朵。只是饒是如此,也不肯下馬去。沈鳶許久沒感受這種駕馭烈馬的滋味兒。銀電實在是一匹好馬,俊美強壯,皮毛皎潔,因著養在侯府,連鬃毛都被保養洗刷得潔白如雪,只伸手細細去撫摸,都能感覺到那皮毛下血肉律動,一張一弛帶給人的興奮感。他見過銀電疾馳之后,汗水潤濕馬身,如閃閃發亮的金屬色澤,鼻息噴灑出熱息,渾身上下都透著蓬勃的野性和生命力。沈鳶愛極了,越摸越是喜歡,卻是低聲問衛瓚:“能快跑一段兒么?”衛瓚說:“你試一試,”沈鳶本不相信這馬會聽話,衛瓚的這匹馬素來性子倔,平日里只拿屁股對著人,別人碰一碰,就要噴著氣刨地,平日出門在外,也只高高地仰著頭,傲得跟主人一樣。這會兒能叫他爬上背來,都是看在衛瓚這個主人的面子上。卻不想他一夾馬腹。銀電竟當真馳騁起來。風聲呼呼吹過耳畔,一路風景也飛快掠過,雖算不上疾馳,可沈鳶的頰側泛起興奮的紅,心也跟著鼓脹發癢起來。那癢意像是種子萌發破土。他貪愛烈馬,便是愛這感覺,他與銀電一同呼吸,便仿佛他與馬一樣快,一樣強壯,一樣高大迅猛。跑了好一陣子,衛瓚見他額角已沁出了汗,才輕輕牽了牽繩,叫停著了。笑著說:“高興了?”沈鳶興奮極了,親親熱熱用手梳理銀電的鬃毛,卻是輕聲說:“怎么這樣乖。”衛瓚卻是一本正經說:“物肖其主。”沈鳶登時便忍不住笑。衛瓚見他已有幾分疲色,便說:“回去么。”沈鳶左右看了看,卻是見四下無人,卻是一手愛不釋手地撫著銀電的頸子,一手輕輕捉住了衛瓚的手腕。眉眼望著衛瓚時,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卻是輕聲央他似的說:“你讓我再騎一會兒。”……沈鳶那一點兒縱馬的癮頭,全叫銀電給勾了出來。待到下午時,沈鳶仍是想要駕馬,卻又知道衛瓚必不同意,便又與照霜換了馬騎了小半日。雖不如銀電,卻終究是痛快了。待最后一絲力氣都沒了,才肯換回車里頭坐著去。哪知他全靠那幾分興奮撐著,待到了驛館時,才覺著渾身都疼。沈鳶這好些年不曾練過騎術,人是嬌貴養著的,衣褲也都是綾羅綢緞,驟然一上去就折騰這半日,褲子都磨得爛了,渾身肌肉都酸疼不已,連腿根也磨破了皮,行走間一個勁兒地倒抽冷氣。尤其他們在驛館二樓落腳,連走快了都不敢,硬撐著爬上樓梯去,走一步、倒抽一口涼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還硬要拿捏著不疾不徐的氣度、裝模作樣。知雪見他死撐,便說:“你快坐著,我給你瞧一瞧。”沈鳶自知丟臉,哪里肯讓她瞧,咬緊了牙關不肯,只說:“你將藥膏擱著就是了,我又不是斷了手,用得著么?”知雪知道他倔,只嘟噥說:“你就死撐吧,化膿了就知道苦了。”沈鳶心道就是爛了也
比丟臉強。待知雪走了,一瘸一拐起身去拿藥膏,卻又撞見衛瓚端了飯菜進來。衛瓚特意使了些銀錢,囑咐驛丞煮些清粥,燉了雞肉切絲,忙活到了現在,端著托盤進屋來。倒將沈鳶嚇了一跳,險些摔了。衛瓚頓時哭笑不得,將人攙扶回去,問他:“身上疼?”沈鳶不情愿承認自己貪圖快馬,才吃得這些苦頭,只裝模作樣說:“也沒多疼。”衛瓚問他:“明兒還騎么?”沈鳶賭氣說:“往后多騎一騎就好了,又不是沒騎過。”衛瓚說:“還多騎一騎,見了馬跟有了癮頭似的,你瞧著我往后還敢不敢讓你上馬。”沈鳶輕哼了一聲,說:“還不是你拿銀電勾得我。”又問:“銀電累著了沒?”千里馬不是馱馬,載過了兩個大男人,多少是吃力的。衛瓚說:“我見是沒累著,它好久沒出京了,這會兒興奮得厲害,在馬廄里頭還刨土呢。”“估計還得再走兩天,才能知道累。”沈鳶一想著銀電那模樣,便忍不住笑,跟見了大毛二毛一樣。衛瓚惦記著他一身的酸疼,便低聲說:“我幫你揉一揉。”沈鳶說:“不用。”衛瓚卻已是伸出手來,輕輕替他按揉。沈鳶反射性地踢了他一腳,卻是自己倒抽了一口涼氣。本就磨破的地方牽扯著了,這下更是火辣辣地疼。他不耐痛,衛瓚一眼就瞧出來了,問他:“傷著了?”沈鳶用鼻子答話,半晌“嗯”了一聲。衛瓚練了這許多年騎射,哪能不知他傷在了哪里,當下便要看。卻又不比知雪好打發,沈鳶掙不過他,三下兩下就讓他按著了。他自己心里清楚,上頭穿得整整齊齊的,下頭綢褲卻被磨得碎了,這會兒燈火通明,正好叫衛瓚瞧得清清楚楚的。驛館門薄,門外差吏官員踩著地板、閑談走過的聲音都聽得見。沈鳶登時臉窘得通紅。衛瓚一見,便擰起眉來說:“滲血了,還結了塊了……剪刀和藥膏呢?”沈鳶說:“我自己上。”衛瓚說:“藥膏呢?”沈鳶跟那雙眸子對視了好半晌,知曉衛瓚不是知雪,幾句話斷然不能給擋出去了,半晌才說:“你……去將門閂上。”衛瓚卻只將床帳放下了。那薄薄幾層紗,誰也不曉得能不能遮住什么,沈鳶正欲起身。衛瓚卻是那股子渾勁兒又上來了,捉著腳踝不許他逃,在他耳側幾分笑意說:“你若非要磨磨蹭蹭,等人進來看著,我也不在乎。”“……沈哥哥,我想見你自己分開。”沈鳶登時要推他,卻又推不開。又讓他喊了幾聲沈哥哥,叫白日里頭縱馬時的親熱給哄了。指尖攥緊了床帳。膝蓋動了動,到底是慢慢敞開了。衛瓚眸中笑意越發深了,只是手上的動作卻輕柔,剪刀絞碎布料的聲音清脆,沈鳶眼睜睜瞧著那碎裂的布料被放在一邊,怎么也不敢去想衛瓚眼中的自己。半晌,傷口被涂抹藥膏。沈鳶下意識一顫,卻又不知是不是因為疼。衛瓚這時卻是幾分認真說,別動。帶著細繭
的手,細致認真地替他勻開藥膏。衛瓚越是認真,沈鳶便越難堪得厲害。窘迫,不體面,敞開著由人任意施為,卻又讓幾句話給哄得團團轉。他在素來高傲的衛瓚面前,是這樣的姿態。是不甘不愿的,卻又是他心甘情愿的。他不愿叫知雪這樣碰他。卻允許衛瓚這樣對待他。聽得衛瓚輕輕的一聲笑,沈鳶便攥緊了床簾。外頭不斷有人聲踏過木板的聲音。他在那些細細碎碎的對話里,聽著似乎有人在談及他。一個在向另一個說,狀元游街那日如何熱鬧,如何萬人空巷。另一個笑著問,可是隨行的那位沈狀元,的確生得俊美。沈鳶聽得耳根通紅,恨不得將臉埋進地里去,卻一手將簾子攥得更緊了,幾乎要將那一層紗揉碎了。可卻又無聲無息起了些變化。衛瓚蘊著一絲笑意,半晌喊他:“沈哥哥。”沈鳶心知自己藏不住,這稱呼越發叫他意亂神迷,便匆忙要遮掩自己的衣擺。卻讓衛瓚捉著手腕,吻上唇來,喃喃說:“沈哥哥,有人幫過你沒有?”沈鳶說,幫什么。衛瓚低低笑了一聲,眼底藏著幾分熟悉的膽大妄為。卻是喃喃說,我幫你。你也……幫幫我。含著那藥香浸染的唇瓣時。衛瓚想起文昌堂那些人寫酸詩時,出了名的那句的沈郎春色。――那外人窺見的一抹溫柔,算什么春色。這帳里頭搖曳含情的。才是藏不住的乍泄春光。………傍晚知雪端了茶飯進來。便見著這一間屋里窗戶大開,卻又燃著熏香,床幔層層疊疊地垂落,仿佛里頭的人已睡得熟了。這會兒本不是沈鳶睡覺的時候,她只以為沈鳶在閉目養神,便下意識小聲嘀咕:“這窗誰幫你開的?小侯爺?也不怕受了涼了……”一低頭,又挽起衣袖,拾起地上的藥膏。越發輕嘆說:“用過了就扔,哪兒來的壞脾氣,白日里不還高興得緊呢……”說著掀起簾來。卻見被褥凌亂,錦緞破碎,沈鳶已沉沉睡著了。頸側紅痕斑駁,錦緞的衣衫只是皺皺巴巴地、草草地裹在外頭,嘴唇也濕潤紅腫。整個人都讓衛瓚擁在懷里頭,像野獸守著獵物。在她掀起簾子的前一刻,他都在肆無忌憚地吻他。知雪一時半會兒竟啞巴了,張嘴吃了半晌的空氣,連句話也沒蹦出來。那小侯爺眉眼淡漠,給了她一個噤聲的眼神。她便老老實實閉上了嘴巴。衛瓚這才微微笑了笑,悄聲細語說:“你家公子累得狠了。”就這么一說話的功夫,沈鳶卻是不自覺往暖意的發源地又靠了靠,低低地哼了一聲。衛瓚眉眼便流過一絲愉悅來,將沈鳶身上的衣裳攏了攏,便悄聲說:“你先出去吧。”知雪心驚肉跳放下了簾。眼睛眨了一下,兩下,三下,最后瘋狂亂眨。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放公子跟小侯爺出門,這不是要被啃得渣都不剩了么。……這事兒能跟照霜說么?照霜不會提著劍就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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