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徹底黑透,瓢潑大雨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
云嶺鄉政府大院里,燈火通明。
臨時搭建的雨棚下,安置著從各個村莊撤離下來的村民。
鄉干部和民兵們正在分發著熱水和剛煮好的姜湯,空氣里彌漫著潮濕、泥土和食物混合的味道。
一切都在緊張中有序地進行著。
突然,院子門口傳來一陣騷動。
幾道手電筒的光柱刺破雨幕,緊接著,一群黑影深一腳淺一腳地沖了進來。
為首的正是甘宗亮,他渾身像是從泥漿里撈出來的,臉上黑一道黃一道。
他身后跟著兩個同樣狼狽的民兵,還有一男一女兩個年輕的技術員。
在他們身后,還跟著十幾頭驚魂未定的梅花鹿。
這些平日里溫順的動物,此刻擠作一團,發出不安的低鳴。
于錦繡正在給一個孩子擦臉,看到他們,立刻丟下毛巾迎了上去。
“甘宗亮!你們可算回來了!”
她目光飛快地在幾人身上掃過,卻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的心猛地一沉。
“劉鄉長呢?”
甘宗亮嘴唇哆嗦著,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旁邊那個女技術員先開了口,聲音里帶著哭腔:“劉鄉長……劉鄉長和林組長,落在后面了!”
這句話像一顆炸彈,在嘈雜的院子里瞬間引爆。
正在喝姜湯的村民們全都停下了動作,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啥?劉鄉長沒下來?”
“咋回事啊?劉鄉長人呢?”
人群開始騷動,氣氛瞬間變得緊張。
甘宗亮終于緩過勁來,一把抓住于錦繡的胳膊,聲音嘶啞:“于鄉長,我們剛下山沒多遠,山就塌了!整座山都塌了!我們回頭看,路已經沒了,全被泥石流沖斷了!”
于錦繡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她扶住旁邊的桌子才勉強站穩。
“你說什么?路斷了?”
“全斷了!”甘宗亮吼道,“根本過不去人!”
院子里炸開了鍋。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大爺,正是之前堵著門不肯走的“七叔公”,他把手里的搪瓷碗重重往地上一摔,發出刺耳的聲響。
“劉鄉長是為了救我們這些老骨頭才上山的!現在他有危險,我們不能干看著!”
“對!不能干看著!”
“我們上山找人去!”
之前那個抱著干部大腿哭喊母豬下崽的大嬸,此刻也紅了眼圈,大聲喊道:“算我一個!我男人以前是采藥的,熟悉山路!”
村民們的情緒被點燃了,一個個站了起來,群情激憤。
就連老支書甘新華也想帶人去找。
“都別亂!”于錦繡強迫自已冷靜下來,她大聲喊道,“現在上山就是送死!天這么黑,雨這么大,誰都別沖動!”
她轉向甘宗亮:“老甘,你帶人守住院子,安撫好大家的情緒,絕對不能讓他們出去!”
“于鄉長,那你呢?”
“我帶人去看看!”于錦繡抓起一件雨衣,“我就到山腳下,看看情況。你們放心,我不會拿自已的命開玩笑!”
甘宗亮一把拉住她:“我跟你去!那條路我熟!”
“還有我們!”另外兩個跟著下山的民兵也站了出來。
于錦繡沒有拒絕,她點了幾個熟悉情況的村干部,又叫上派出所所長沈從新,一行十來個人,拿著手電和繩索,再次沖進了茫茫雨幕。
他們根本走不了多遠。
昔日上山的路,已經徹底消失。
眼前是一片猙獰的景象。
巨大的泥石流像一條黃色的惡龍,撕裂了山體,留下了一道幾十米寬,深不見底的巨大溝壑。
渾濁的泥漿夾雜著斷裂的樹木和巨石,還在不斷地翻滾咆哮,發出沉悶的轟鳴。
手電筒的光柱射過去,被黑暗和雨水吞噬,根本看不到對岸。
空氣中彌漫著土腥氣。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攫住了他們。
在這種毀天滅地的自然偉力面前,人力顯得如此渺小。
“回……回去吧。”沈從新艱難地開口,“這里太危險了,隨時可能再次垮塌。我們過不去的。”
甘宗亮跪倒在泥地里,用拳頭狠狠地捶打著地面,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于錦繡站在溝壑邊緣,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她知道,沈從新說的是對的。
可是,劉清明就在山上。
在那個被黑暗和死亡籠罩的孤島上。
她對著漆黑的對岸,用盡全身力氣大喊:“劉清明——!你聽得到嗎——!”
回答她的,只有風雨的呼嘯和泥石流的轟鳴。
良久,她轉過身,聲音平靜得可怕。
“回去。向市里報告情況,請求支援。”
……
清南市防汛指揮部。
市長汪明遠雙眼布滿血絲,他已經超過三十個小時沒有睡覺了。
桌上的電話響個不停,一個個緊急情況從下面報上來,他需要不停地做出決斷和部署。
秘書匆匆走進來,遞上一份剛收到的電報。
“市長,云嶺鄉的緊急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