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范伸坐在對面的木凳上,??平靜地看著門口,平靜地看著兩人撞在一起。
適才在鎮國公府的密室內,隔了一道墻,??他只聽到了聲音,??瞧不見那張臉。
如今瞧的很清楚。
進來時,??那嘴角的一抹笑,??洋溢到了耳根。
挺罕見。
瞧見自己后,??那臉上的驚慌,與以往也有了不同,??短短一瞬后,??就似是終于有了個可以為她撐腰的人,下意識地往后一縮,??露出了幾分有恃無恐。
也挺罕見。
范伸一句話也沒有,也沒有任何動作,??緊繃的眉梢,卻如同一把利劍,??盯著久了,??那劍尖似乎沾了一層寒氣,??懸掉在人心口上。
一旦落下,??隨時能讓人斃命。
屋內姜文召的臉色已經從黑變成了白,??背心不知不覺生出了冷汗,不敢開口,??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饒是姜老夫人處事不驚多年,??這陣子,??一時也沒反應過來。
屋子內沉默片刻后,??還是姜姝身后的沈頌,??先站了出來,??禮貌地同范伸打了一聲招呼,“草民見過范大人。”
說完,倒也沒對其解釋一句。
反而是轉頭對姜老夫人道,“今日孫兒剛好去了一趟藥鋪,見表妹的車轂輪子壞了,孫兒擔心天黑路滑,便將人送到了府上。”
沈頌說的臉不紅心不跳。
姜姝意外之余,心頭陣陣發虛。
這怕是表哥頭一回在她跟前撒謊
屋內的姜文召和姜老夫人同時松了一口氣,姜老夫人也終于找了個臺階,忙地道,“怪我沒想周到,這等天氣就不該讓她一人出去,好在遇上了頌哥兒,從小到大你這表哥,早就成了她親兄長,既有你送她回來,大伙兒倒也安了心”
后半句那話,姜老夫人多半是說給范伸的。
大半夜,雖說是表哥,這前后腳撞在一起,別說是范伸,就連她這看著兩人長大的親祖母,也瞧出了異樣來。
然這話,已毫無意義。
沈頌那幌子說的滴水不漏,所有人都信了,然而在剛從鎮國公府趕過來的范伸眼里,幾乎全露了形。
車轂輪子壞了
范伸的目光從姜姝那張無處安放的臉上,慢慢地移到了沈頌身上,眸子輕輕一瞥。
對面的沈頌卻是不動聲色地垂下了頭,拱手同屋內的姜老夫人恭敬地道,“應該的,人已送到,孫兒先走了。”
轉過身時,沈頌也沒去看跟前那道僵硬的身子。
此時,他做的越多,她越難以收場。
沈頌一走,姜姝便如同失去了擋在她跟前,替她正風擋雨的山脈,整個人突然暴露在風雨底下,明顯的手足無措,只能低著頭一面喘息,一面磨蹭地走到了姜老夫人身旁。
剛走到老夫人跟前立著,姜老夫人便同其使了個眼色,“在外耽擱那么久,世子爺都等你半天了。”
一旁的范伸,依舊沉默不語。
姜姝這才硬著頭皮,走到了范伸跟前,輕聲軟語地道了歉,“是姝兒不是,讓世子爺擔心了”
儼然又是那副乖貓兒模樣。
范伸抬頭轉過頭,神色意外地親切,“無妨,回來了就好。”
范伸很少笑。
見過他笑的人,一般都沒有什么好下場,姜姝只在昨夜那寒風底下,見過他沖著自己笑了一回。
卻也完全沒有此時這般,笑的明顯。
姜姝捏緊了手里的絹帕,那股子心虛已經讓她無法正常的呼吸,十幾年手到擒來的笑容,一時竟也掛不起來,唯有埋頭輕喘。
姜姝知道范伸是個什么人。
姜老夫人卻已徹底被蒙蔽,能大晚上坐在這屋里,等上半個時辰,還毫無怨,這樣貼心的人上哪兒去尋。
姜老夫人對范伸的印象倒是越來越好,再次開口留人,“時辰也晚了,世子爺今夜就宿在府上,歇一晚,明兒再走。”
范伸這回沒再客氣,緩緩起身,“多謝老夫人。”
姜文召見他當真有留宿的打算,便起身親自將人送至客房。
新娘夫妻回門,按規矩不能宿在一間屋子,范伸走出去時,姜姝立在屋內,埋著頭沒動。
半晌后,突聽跟前的腳步聲一瞬安靜了下來,姜姝才詫異地抬起頭來,便見范伸正負手立在門檻外,回頭沖著她笑了笑,“要我扶你嗎?”
姜姝心頭一跳,立馬搖頭,“不,不用。”
范伸這番一問,姜家人豈能不明白。
姜老夫人也瞧出來了,能大晚上坐在這干等這么久,兩夫妻定是有什么話說,回頭便催了一聲姜姝,“送送世子爺”
姜姝在這院子里住了十幾年。
經歷了十幾個春夏秋冬,也就今兒才覺時下的嚴冬,有些凍人。
姜姝拖著腳步,不知不覺與范伸的距離越拉越遠。
姜文召走在最前頭引路,一路也沒說話,沉默地姜人帶到了客房前,姜文召才回頭讓出了路,“范大人有什么需要,喚一聲便是。”
見范伸進了屋,姜文召才轉過身,回頭看向姜姝。
見其腳步有些磨蹭,實在沒忍住,上前幾步將人攔了下來,作為父親,他
已多年未曾訓過她,也未曾管過她,今日語氣不免冷硬了些,“如今雖然嫁了人,你的一一行,都代表著我姜家的臉面,你好生想想,今夜之事,該與不該。”
姜姝低著頭,垂下的一排眼睫,不動不動。
對姜姝和姜寒,姜文召心里多少有些愧疚,語氣一時軟了下來,輕聲道,“進去好好同人賠個不是”
姜姝沒應。
這么多年,她已習慣了在姜文召面前不說話。
比起姜文召這個父親,沈頌都比他稱職。
姜文召見她又是如此,也沒再為難她,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后,轉身回了正院。
院落里一瞬安靜。
姜姝深吸了一口氣,抬腳跨進了門,唇角一揚,“夫君”
范伸已坐在了屋里的木椅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開始表演。
“夫君,今兒怎么來了?早上走的那陣,姝兒聽人說夫君還在忙著公務,便沒去打擾可,可忙完了?”
范伸眼皮子一掀,抬眼看著她,并沒答。
姜姝走到他跟前,埋著頭繼續道,“夫君用過晚飯了沒,要不姝兒去替你叫些酒菜來,姜家雖比不上侯府的菜色豐盛,但那道筍子炒肉乃是一絕”
姜姝自顧自說完,才鼓起勇氣,討好地抬了頭。
冷不丁地對上那雙眼睛,姜姝心頭一沉,仿佛自己一瞬被看了個對穿,所有的把戲和滑頭頓時被打消的煙消云散,姜姝咽了咽喉嚨。
安靜片刻后,及時果斷地低了頭,“夫君,姝兒錯了”
范伸神色一頓,倒挺意外。
不是挺囂張嗎。
狗東西
范伸低頭,捏了捏眉心,他倒還曾經聽過如此粗俗直白的稱呼。
看走了眼,倒沒說錯,確實是他看走了眼。
她縱然有萬般不是,人是他爬墻娶回來的。
她有何錯?
范伸的身子突地往前一傾,慵懶的坐姿端正了些,看著她那雙不停顫動的眼睫,不太確定地問了一聲,“你錯了?”
姜姝點頭,再點頭,“錯了。”
范伸倒有了興致,好奇地問,“哪錯了?”
姜姝睜著一雙水霧蒙蒙的眼睛,臉上的神色有幾分錯愕,錯哪兒了?
她壓根兒就沒錯
半晌姜姝張了張嘴,態度極為端正地道,“都錯了。”
范伸今夜就沒打算放過她,“說來聽聽。”
姜姝小心翼翼瞅著他,無論是神色還是語氣皆透著試探,“姝兒千不該萬不該顧著自己的病,一人出去抓藥,更不該讓世子爺等?”
那話起初還帶了些許疑問。
在范伸那嘴角開始緩緩揚起之時,姜姝又及時地點頭道,“是姝兒錯了,姝兒不該讓世子爺等。”
“還有呢?”
這個錯,無可挑剔,確實是她錯了,他最討厭等人,以往從未有人能讓他如此等過,如今卻有了那耐性,等了她半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