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朱貴妃在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就沒想過自己能活。
也確實被皇上的話給刺激到了。
與其這般要死不活的耐活著,??等著有朝一日,讓人將她的身世揭露于世,受萬人唾罵和指點,??倒不如趁著如今還‘干凈’之時,死在皇上的手上。
況且,??她對皇上已經徹底地失望了。
多少失去了幾分理智。
皇上被宮人手忙腳亂地抬走之后,朱貴妃才從地上緩緩地爬起來,??屋內的宮女早在皇上進來時,??就已經被王公公支走了。
如今那房門一關,又只剩下了朱貴妃一人。
屋內的黑暗一片陰森,??讓人毛骨悚然。
朱貴妃不怕死,??卻尤其怕黑,只要是燈火沒有照到的角落,??她總覺得朱侯爺臨死前的那雙眼睛一直在暗處盯著她。
范伸讓人打開房門,??帶著一個小太監進來時,??朱貴妃便正偎在桌上的燈火旁,緊緊地抱住身子,??瑟瑟發抖。
皇上暈過去后,??朱貴妃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
她以為進來的人,??多半是王公公,沒料到,來要她命的人會是范伸。
比起朱貴妃臉上的愕然,范伸的面色卻很平靜,腳步沉穩地到了朱貴妃跟前,??將身子一側,身后的那名小太監便捧著一個托盤,擱在了朱貴妃面前。
一條白綾,??一盞酒。
隨她選。
等那小太監將東西給她擱在了跟前的桌上后,范伸才退后了兩步,慢慢地等,也沒著急地去催她。
哪有人當真不怕死的。
朱貴妃不過是知道自己已經走投無路,比起活著,死了才是更好的選擇,不得已才走上了這條絕路,去激怒了皇上。
可真正面對死亡時,朱貴妃哪里又能拿出適才的那份果斷。
一雙手伸出來,才顫顫地碰到了那盞毒|酒,便又及時地縮了回來,滿臉都是恐懼。
幾經猶豫后,朱貴妃終于想起來了一樁事,忙地抬起頭,目光帶了幾分乞求地看著范伸,“范大人,
能否答應本宮一件事。”
范伸沒什么表情,“你說。”
朱貴妃便道,“文兒自來欣賞大人,同大人也算有過不少交情,還請大人看在他心思單純的份上,讓他能有個善終”
陛下怎么都不相信那是他兒子,自己一死,陛下遲早都不會放過他。
范伸抬頭,黑色的眸子從朱貴妃那張期盼的臉上淡淡地掃過,冷漠地道,“你怕是找錯人了。”
小太監手里的一盞燈火,舉到了胸前,燈火的光線落在身旁那人的黑色袍子上,光暈一直暈在了胸口,往前便是一片陰影。
朱貴妃愣愣地看著那張隱在黑暗中的臉,居高臨下地睥睨之色,帶著一股子的傲慢。
朱貴妃瞳孔猛地一縮。
就是這張臉,這個表情,她太熟悉了。
忽地,朱貴妃想起了朱侯爺死之前,緊緊地攥朱她的手,同她說的那句,“小心范伸”
朱貴妃被腦子里的那想法,嚇得心口“咚咚”亂跳。
猛地晃了一下腦袋,嘴里碎碎念叨,“不,不可能”
裴家上下都死了,范伸是永寧侯府的世子,是陛下一手培養出來的親信,怎么可能是他
然心頭那股說不出來的直覺,又讓朱貴妃不得不去懷疑,到底還是鼓足了勇氣,抬頭問了范伸,“你,到底是誰?”
范伸立在那,無謂地勾了勾唇,臉上的神色沒有半絲躲避,依舊是傲慢的目光看著她。
不緊不慢地答,“娘娘以為呢。”
那一聲后,朱貴妃的腦子卡了一瞬,“嗡”地一聲炸開,內心的驚愕驚得她連著倒退了數步。
一幕一幕的畫面浮現了出來,曾經她怎么也沒鬧明白,無法串聯起來的部分,慢慢地,越來越明朗。
朱澡,朱侯爺,文王。
江南一行發生的種種,侯爺的丫鬟和還有她湘云閣的畫師。
一步一步地將他們逼到了絕路。
她一直都覺得背后有一只手在推動著這一切,可她怎么也沒料到那個人會是
范伸。
不,他根本就不是范伸。
他是
皇上!她要見皇上。
朱貴妃猛然醒悟,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神色開始慌亂了起來,扶著跟前的木幾跌跌撞撞地就要往沖,喉嚨里的聲音因緊張,半晌才發了出來,“來,來人”
范伸依舊立在那,看著她往外沖,并沒有去阻攔。
等到朱貴妃走到了范伸身邊的那個小太監身旁時,那小太監突地轉過身來,喚了她一聲,“煙鶯。”
朱貴妃身子一震,腳步及時地頓在了那,驚愕地側過了頭。
那‘小太監’這才擱下了手里的燈盞,揭開了頭上的帽子,慢慢地抬起了頭。
‘小太監’正是那個‘死’去的畫師。
朱貴妃如同見了鬼一般,身子踉蹌了兩步后,驚恐地看著他,腳步不斷后退,“我不認識你,我不是什么煙鶯,我是貴妃”
畫師沒理會她。
看著她的目光中帶著無盡地恨意,緩緩地道,“自從歡兒被朱成譽燒死在了湘云閣之后,我就一直在找你,沒想到你竟然搖身一變,妓子成了鳳凰,你自來本事就大,湘云閣內沒人比你更懂得如何駕馭男人,你飛上枝頭,沒人攔你,可你不該如此絕情,將里頭的人都趕盡殺絕”
朱貴妃突地捂住了耳朵。
她用了二十幾年,才將自己那段在湘云閣內的日子,慢慢地忘記了。
如今又看到了昔日熟悉的舊人,聽著他提起了自己最為不堪的過去。
她這輩子最害怕的事情,終究還是來了。
“你別說了,我不認識你,我根本就不認識你”朱貴妃的情緒又開始激動,身上的那股味兒隨之散了出來。
畫師當著她的面,捂住了口鼻。
罵出了一句極為粗俗的話,“當真是臭,表子,無論你飛多高,你那心同你的身子一樣,都是骯臟的,送我,我都不會碰”
朱貴妃被這話徹底地刺激到了。
那是她一輩子
的污點。
她喜歡的第一個男人,不是皇上,而是跟前的這個畫師。
所有人都沉迷于她的美色,沉迷于她的身姿和歌喉,可只有這個人,對她的美色無動于衷。
為此,在她還不知道珍惜自己羽翼的年紀,曾經為了賭一個氣,使出了渾身解數,主動褪光了自己的衣裳,赤|果|果地立在了他的面前。
誰知換來的卻是一句,“臟。”
從那一刻起,朱貴妃再也不想看到這個人。
她早就想殺了他了。
那把大火,她以為他定是死在了里頭,知道他還活著時,她便一日都沒安寧,怕的就是有這么一天。
如今果然來羞辱她了。
朱貴妃瘋了一般,拿了一個物件兒便朝著那畫師砸了過去,“我去死吧!同你那表子梁歡早就應該死在一起了”
范伸沒再繼續看下去。
轉身走向屋外,到了外頭,呼吸到了新鮮空氣了,才取下了捂在口鼻上的絹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