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公的目光在殿內一掃,先是落在了狼狽不堪的華玉安身上,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憐憫,隨即又看到了倒在榻邊的晏少卿,臉色瞬間一變。
“這……這是晏大人?”
他快步上前,探了探晏少卿的鼻息,確認只是力竭昏迷后,才暗暗松了口氣。
“來人!”他尖著嗓子喊道,“還不快將晏大人扶起來!請太醫!”
幾個禁軍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想要將晏少卿抬走。
可他的手,還死死地攥著華玉安。
那力道,竟是幾個身強力壯的禁軍都掰不開。
高公公皺了皺眉,看向華玉安,語氣倒還算客氣,“公主,還請您……”
華玉安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
她知道,這些人不是來救晏少卿的,而是來“請”他的。
她緩緩地,用自己虛軟的手,一根一根地,掰開了晏少卿的手指。
當最后一根手指松開時,她感覺自己手腕上那塊被他攥得發燙的皮膚,瞬間失了溫度,變得冰冷。
就像她的心。
晏少卿被抬了出去,自始至終,都沒有醒來。
琉璃閣內,又只剩下了她和高公公。
“公主。”高公公拂塵一甩,從袖中取出一卷明黃的圣旨,甚至懶得展開,只是冷冰冰地陳述道,“陛下有旨。”
華玉安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跪下,也沒有說話。
她知道,自己等的是什么。
高公公似乎也習慣了她的不恭,并不在意,只是繼續用那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宣布,“晏少卿身為朝廷重臣,夜闖宮闈,目無君上,本該重罪。念其救駕有功,特赦其死罪,著即刻送回晏府,禁足一月,閉門思過,無詔不得外出!”
禁足?
華玉安的嘴角,勾起一抹極盡嘲諷的弧度。
他救了她的命,換來的,卻是“私闖宮闈”的罪名和一個月的禁足。
她的父皇,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所有人,她的命,無足輕重。
救她,非但無功,反而有過!
何其可笑!
“還有一事。”高公公仿佛沒看到她臉上的譏諷,繼續說道,“陛下體恤公主身體孱弱,不宜長途跋涉。但國事為重,與圖魯邦的和親不能再拖。陛下已經欽定了吉日……”
他頓了頓,似乎是在斟酌用詞,最后還是吐出了最殘忍的字句。
“三日后,公主啟程,遠嫁圖魯邦。”
三日。
不是三十日,而是三日!
華玉安的身體晃了晃。
她終于明白父皇的用意了。
他不是怕她身體孱弱,他是怕她再生事端!怕她這顆棋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再惹出什么讓他不快的風波!
所以,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把她這個“污點”送走,送到一個永遠也回不來的地方。
就像丟一件垃圾一樣,迫不及待。
“……知道了。”
良久,華玉安才從喉嚨里擠出這三個字。
她的聲音很輕,很平靜,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高公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平靜。他嘆了口氣,從懷里拿出一個小瓷瓶,輕輕放在桌上。
“這是宮里最好的金瘡藥,公主……好自為之吧。”
說完,他便帶著人,潮水般地退了出去。
空曠的琉璃閣,再一次陷入了死寂。
華玉安坐在床沿,一動不動,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玉雕。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小小的身影,才怯生生地從門外探進頭來。
是福珠。
“公主……”綠衣的眼圈通紅,手里端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米粥,聲音里帶著哭腔,“您……您吃點東西吧。”
綠藥和綠衣死后,這個她一手帶出來的小丫頭,便成了這冷宮里唯一會關心她的人。
華玉安緩緩抬起頭,那雙空洞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某種光。
那不是恨,也不是怨,而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后,徹底燃盡了所有溫情的死寂與瘋狂。
她不準她死。
父皇不讓她安生。
好。
真好。
既然你們都不想讓我好過,那誰也別想好過!
“福珠。”
她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冷靜與決絕。
“去拿紙筆來。”
綠衣愣住了,“公主?”
“去拿紙。還有我妝臺下第三個暗格里,那個紫檀木的盒子,也一并取來。”華玉安的語氣不容置喙。
福珠不敢多問,連忙照辦。
很快,紙筆和木盒被擺在了華玉安面前。
華玉安打開木盒,里面靜靜地躺著一卷畫軸。
她緩緩展開畫軸,畫上是一名溫婉美麗的女子,眉眼間與她有七分相似,正坐在一株海棠樹下,笑得溫柔而恬靜。
那是她的母親。
是那個被世人唾罵為“官妓”,卻給了她世間唯一溫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