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奧迪a8平穩地滑入江南水鄉深處一座低調而雅致的宅院。白墻黛瓦,雕花木窗,庭院里的金桂開得正好,甜香濃郁得幾乎要凝成實質,沉甸甸地壓下來。
車門打開,江小小背著雙肩包跳下車,腳踩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卻感覺像踩在棉花上,輕飄飄的,沒有實感。管家伯伯溫和地笑著接過她的行李:“小姐回來了,先生太太在花廳等您。”
“嗯。”江小小應了一聲,聲音有些悶悶的。她快步穿過回廊,空氣中熟悉的熏香味道,母親精心打理的盆景,父親常坐的那張藤椅…一切都和離家時一模一樣。可偏偏,她覺得心里空了一大塊,被魔都那喧囂的風,還有…林子東身上淡淡的、像陽光曬過青草的味道,給填滿了,又帶走了。
花廳里,父母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溫暖。母親拉著她的手細細端詳:“瘦了,也曬黑了些。”父親則問起學業和校園生活。江小小努力揚起笑臉,分享著校園的梧桐路有多美,食堂的糖醋小排有多地道,新認識的朋友們有多有趣…她滔滔不絕,仿佛要把所有快樂都傾倒出來,好掩蓋心底那份無法說的、像小蟲子一樣細細啃噬的思念。
她刻意避開了那個名字,那個一想起來,就讓心跳漏掉一拍的名字——林子東。
晚飯是精心烹制的家鄉菜,都是她平日里最愛吃的。清蒸鰣魚鮮嫩,蟹粉獅子頭醇厚,碧螺蝦仁清爽。可江小小小口小口地吃著,卻覺得味同嚼蠟。舌尖仿佛還殘留著那天火鍋的麻辣滾燙,眼前晃動的,卻是林子東給她夾菜時,那雙骨節分明、干凈修長的手。他指尖的溫度,仿佛還停留在她手背上。
“小小,怎么心不在焉的?”母親敏銳地察覺到了女兒的低落。
“啊?沒有呀媽媽!”江小小慌忙搖頭,臉頰卻不由自主地飛起兩朵紅云,像傍晚天邊最絢爛的霞,“可能是…坐車有點累。”她低下頭,假裝專注地挑著碗里的飯粒,一顆心卻像被泡進了溫熱的檸檬水里,又酸又脹,咕嘟咕嘟地冒著思念的氣泡。
回到自己闊別已久的閨房。淡粉色的紗帳,滿架子的書籍和玩偶,空氣里是她慣用的梔子花香氛的味道。一切都溫馨而安全。江小小撲倒在柔軟的大床上,把臉深深埋進枕頭里。
安靜下來的房間,讓那份思念如同藤蔓般瘋狂滋長,瞬間纏繞住她的四肢百骸,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猛地坐起來,幾乎是急切地掏出手機。屏幕亮起,干干凈凈,沒有新消息提醒。時間才晚上八點。他…在忙東方敘事的事情嗎?還是在和宋東他們開會?或者…趙千然真的去找他了?這個念頭像一根細小的刺,扎了她一下,讓她瞬間皺起了眉。
指尖不受控制地點開置頂的那個頭像。聊天記錄停留在她上車前,林子東那句簡短的“到了說一聲”。她當時在車上,偷偷回了一個“嗯嗯!”外加一個可愛的貓咪表情包。現在看著那個孤零零的“嗯嗯”,她突然覺得好傻氣。
她想告訴他,家里的桂花開了,香得醉人,但不如他身上的味道好聞。
她想告訴他,媽媽做的獅子頭很好吃,但沒有他帶她去的那家私房菜館的糖醋小排讓她心動。
她想告訴他,她的房間還是老樣子,但空蕩蕩的,少了他在身邊,連空氣都變得稀薄了。
千萬語堵在喉嚨口,手指在對話框上方懸停了許久,打出來又刪掉。最終,只發出去一句小心翼翼又帶著點委屈巴巴的試探:
“我到家啦…(小貓趴地.jpg)你在干嘛呀?”
發出去后,她立刻把手機屏幕朝下扣在胸口,仿佛這樣就能鎖住那點期待和忐忑。心臟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像揣了一只不聽話的小鹿,撞得她耳膜都在嗡嗡響。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喧囂。
等待的每一秒都被拉得無比漫長。
窗外是江南靜謐的夜,蟲鳴唧唧,月光如水銀般流淌過窗欞,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江小小蜷起腿,抱著膝蓋坐在床沿,下巴擱在膝蓋上,目光失焦地望著窗外那輪皎潔的明月。
魔都的月亮,也是這么圓嗎?
他現在…是不是也在看著同一輪月亮?
他…會想我嗎?像我想他這樣,想到心口發疼,想到連呼吸都帶著思念的味道?
她想起他揉她頭發時,掌心干燥溫暖的觸感。
想起他牽著她手時,那堅定又溫柔的力道。
想起他唱歌時,低沉迷人的嗓音,每一個音符都敲在她的心弦上。
想起他在校長室談判時,那份運籌帷幄、睥睨一切的從容氣度。
甚至想起他偶爾流露出的、轉瞬即逝的落寞眼神…那眼神像鉤子,總讓她莫名地心疼,想用盡所有溫暖去填平他眼底的溝壑。
“林子東…”她無意識地呢喃出聲,聲音輕得像嘆息,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這個名字滾過舌尖,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讓那股酸酸甜甜、又帶著輕微刺痛的感覺再次洶涌而來,瞬間淹沒了她。
她把臉埋進膝蓋里,細弱的肩膀微微聳動。不是哭泣,而是一種被巨大思念攫住的、無處宣泄的悸動。原來想念一個人,真的會像生了病一樣,四肢百骸都透著無力感,唯有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搏動,提醒著她那份情感有多么鮮活和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