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上白雪皚皚,寒風卷著雪粒,像刀子般抽打在數十個凍得瑟瑟發抖、蹣跚前行的流民身上。
他們衣衫襤褸,補丁摞著補丁,背上只馱著少得可憐的家當,是從并州靈壽關一帶逃出來的幸存者。
隊伍里,有拄著枯樹枝當拐杖、走一步喘三口的老人。
有抱著孩子、面色惶恐到毫無血色的婦人。
有緊抿著干裂嘴唇、強撐著往前走的漢子。
還有幾個半大孩子,衣衫單薄,凍得通紅的小腳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積雪里,隨時要栽倒。
自入冬以來,草原韃子越境襲擾越來越頻繁,來的人數一次比一次多,看樣子是想沖破大周的靈壽關。
虎賁軍黑虎衛(左威衛)雖和韃子打了好幾場大戰,雙方各有勝敗。
可小股韃子騎兵總趁夜偷襲村坊,邊寨的援兵根本趕不及。
好多戍堡、村堡都被搗毀了,邊民慘遭屠戮。
僥幸活下來的人,只能四散逃亡,漫無目的地尋找活路。
這伙流民輾轉了好幾個地方,偶然聽聞鐵血軍寨招收流民、還分配田地、管飽飯,便抱著最后一線生機,冒著鵝毛大雪往邊寨方向跋涉。
風雪越來越緊,刮得人睜不開眼,流民們身子晃得更厲害了,卻堅持著,不敢停下腳步。
隊伍中間,婦人余楊氏面色蠟黃,身子干瘦,腳步虛浮,懷里卻緊緊抱著裹著破棉絮的襁褓。
那是她的命,是老余家僅存的念想。
她男人早在半個月前,為了護著她和孩子,死在了韃子的刀下。
刀刃劃破喉嚨的血,濺在她的臉上和懷里的襁褓上,至今像塊烙鐵般,燙得她心口發疼。
跟著流民隊伍逃了這些天,糧食早就斷了,她只能挖草根煮糊糊充饑,胸口干癟得擠不出一滴奶水。
夜里,孩子餓得失聲大哭,哭聲像小刀子扎她心。她卻只能把凍得發僵的手指塞進孩子嘴里,讓他含著吮吸,自己背過身偷偷抹淚。
她沒得選,必須撐下去。
只要到了軍寨就有吃的,孩子就能活。
這個念頭像根救命的稻草,攥得她指節發白。
可此刻,這根稻草也快斷了,她腳步晃得越來越厲害,眼前的風雪變成一片模糊的白,忽然腳下踩進深雪,身子一輕,重重栽倒在雪地里。
倒地的瞬間,她忘了自己的疼,只憑著本能拼盡最后力氣側過身,用單薄得能看見骨頭的背部去撞冰冷的雪地,雙臂卻像鐵鉗似的,死死托著懷里的襁褓。
哪怕雪粒灌進衣領,凍得她打哆嗦,她也沒讓襁褓沾一點雪。
這些天,她連雪水都不敢多喝——怕喝了更餓,撐不到軍寨。
此刻,女人早已油盡燈枯,腦子里嗡嗡作響,天旋地轉間,眼前一黑,顫抖的雙臂再也撐不住,一軟,襁褓“啪嗒”一聲滾落在積雪里。
“哇——啊呀呀……”襁褓里的嬰兒瞬間被凍得放聲大哭。
哭聲細弱得像風中的燭火,卻一下下揪著每個人的心。
嬰兒的哭聲驚動了整個隊伍,流民們紛紛圍過來。
看著倒在雪地里一動不動的余楊氏,看著雪地里啼哭的孩子,他們臉上滿是悲戚,卻沒人敢上前。
他們自己都凍得快沒知覺了,連伸手扶一把的力氣都快沒了。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與婦人是一個村屯的,上山采藥,躲過一劫,與幸存村民一同逃亡。
此刻他凍得嘴唇發紫,顫巍巍蹲下身,枯樹枝似的手指探了探余氏的鼻息,隨即重重嘆了口氣。
老人聲音發啞:“二娃媳婦……怕…怕是熬不到抵達軍寨了。”
“叔…別,別管我……救,救娃兒,……”
余氏的氣息微弱得像蚊子叫,眼皮重得抬不起來,可聽到孩子的哭聲,她蒼白的手指還是顫抖著,往襁褓的方向扒拉積雪。
雪粒硌得她手指生疼,她卻像沒知覺似的,只斷斷續續地說:“這是咱…余家屯……最后的骨血了啊……求你們了……”
“好、好……娃我一定救!”余叔老淚縱橫,凍僵的手哆哆嗦嗦伸過去,小心抱起啼哭不止的嬰孩。
聽到這句準話,余楊氏緊繃的身子忽然松了下來。
她勉強掀開一絲眼皮,模糊的視線落在襁褓上,孩子的哭聲漸漸小了,嘴角竟輕輕勾了一下-->>。
意識越來越沉,風雪的聲音漸漸遠了。她好像看到男人笑著朝她走來,還是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短褂,伸手對她說:“媳婦,咱回家了。”
寒風卷著雪粒刮在她臉上,她卻一點都不覺得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