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布條散落一地,蕭夜瞑端坐榻上,面色雖蒼白,神情卻依舊沉靜。
可那裹著厚厚紗布、明顯短了一截的左手,刺目地昭示著永久的殘缺。
班陵一眼望去,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起來:“將軍!您以往受傷,哪次不是皮開肉綻、骨頭見光?可傷好了,人還是囫圇個的!如今……如今這指頭沒了……可就再也長不回來了啊!”
他粗獷的哭聲在帳內回蕩著。
王武跟陸伯宏也滿臉的哀傷。
他們身后,陸昭若靜靜佇立,望著那截空落落的紗布,自責與酸楚洶涌而來。
這一切,皆因自己而起。
蕭夜瞑的目光越過眾人,直直落在陸昭若身上。
見她面色蒼白、眼含痛楚,他竟微微揚起唇角,朝她露出一抹帶著少年氣的清淺笑意,仿佛斷指之痛不過尋常。
陸昭若眼眶驟然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這人,怎到了這般境地,還笑得出來?
王武忽然想起帳外還押著一人,轉身對親兵令道:“將那人帶進來!”
帳簾掀動,兩名親兵押著被反縛雙手的魯僧步入帳中。
他半跪于地,垂首沉聲道:“罪人魯僧,愿歸降蕭將軍,將功贖罪。”
魯僧歸降?
蕭夜瞑眉峰微蹙,眼中掠過一絲意外。
倭寇死士向來以兇悍頑固著稱,即便戰敗也寧死不降,此人竟主動歸順?
他沉聲問道:“你為何愿降?”
魯僧轉過頭,目光望向陸昭若,將她先前那番勸降之緩緩道出。
“是陸娘子的話點醒了我……她說海上群寇視敗軍如草芥,縱使我們拼死回去,也難逃被剿殺示眾的下場。”
他聲音漸低,卻字字清晰:“罪人……不愿再茍活于唾罵聲中,更想堂堂正正建功立業,若能……若能將來娶妻成家,安穩度日,便此生無憾。”
最后一句,他含糊帶過,耳根卻微微發燙。
王武聞,擊掌贊道:“陸娘子果真厲害!竟能說動這等悍寇歸心!”
陸伯宏亦面露自豪之色,看向小妹的目光滿是贊許。
唯有班陵仍梗著脖子喝道:“呸!你一個光桿敗將,武藝雖然不錯,但是咱大屬高手如云,憑啥留你?”
魯僧猛然抬頭,目光掃過蕭夜瞑裹著紗布的殘手,嗓音壓得極低:“罪人愿獻一秘辛……”
“顧辰、牛信鷗之流,不過爪牙,真正幕后之人……權勢滔天,遠非尋常。”
帳內一時寂靜,只剩班陵粗重的喘息聲。
蕭夜瞑目光鎖在魯僧臉上:“說下去。”
魯僧喉結滾動,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只有帳內幾人可聞:“顧辰、牛信鷗雖在明面上調度倭寇劫掠麟海,但他們身后還有一個靠山,此人……位高權重,只手遮天,才是真正縱容倭寇橫行、坐收漁利的幕后之主。”
“他操控的可不止麟海,其余三海,海上的倭寇,都是他操控。”
他抬眼看向蕭夜瞑,眼底閃過一絲決絕:“罪人愿戴罪立功,助將軍查清此人身份,斬斷這條禍國根系!”
陸昭若心頭重重一震。
這倭寇之亂,竟真如藤蔓纏樹,背后一環套著一環。
蕭夜瞑面色沉凝,目光卻轉向陸昭若,忽然問道:“陸娘子以為,此人該留否?”
他此一出,帳內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陸昭若深吸一口氣,迎上他的視線,聲音清晰而冷靜:“魯僧雖曾為惡,然其迷途知返,愿揭發幕后巨蠹,此于國于民皆為大善。若能助將軍鏟除真兇,永絕海患,當給他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蕭夜瞑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贊許,隨即對魯僧道:“即日起,你暫編入我麾下,戴罪立功。若再有異心……”
他聲音驟冷,“格殺勿論。”
魯僧重重叩首:“謝將軍!謝陸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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