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和沈青書站在新立的貞節牌坊下,笑得見牙不見眼。
張氏還特意換了身簇新的絳色褙子,指揮著小廝將紅綢掛在牌坊上,活像是在辦什么喜事。
隨著鞭炮噼里啪啦的炸響。
沈青書對圍觀的鄰里高談闊論:“我沈家媳婦得此殊榮,實乃祖宗積德……”
那副嘴臉,仿佛全然忘了自己的兒子其實還活著。
人群中,屠氏扯著旁邊賣豆腐的婦人袖子,得意道:“瞧瞧!這可是御賜的貞節牌坊!我閨女得的!”
也不待人應答,她自顧自絮叨起來:“她自小,我就讓她讀《女誡》,還教誨她每日雞鳴即起伺候翁姑,盞茶要試過溫涼才能奉上……半點不敢懈怠,如今得了旌表,可不正是老身教導有方?”
賣豆腐的婦人實在聽不下去,小聲道:“屠大娘,您家女婿都沒了,女兒年紀輕輕就要守寡,膝下又沒個兒女傍身,恁怎的還……”
屠氏立刻用帕子按眼角:“我苦命的賢婿啊!”
接著又道:“可這出海經商本就是提著腦袋的營生!他既是為家業捐軀,我女兒替他守著這份貞烈,豈不是正理?賢婿若在天有靈,定會欣慰昭若得了這份體面……”
賣豆腐的周娘子聽不下去,扭頭便走。
陸伯宏正帶著弓手巡街,遠遠望見沈宅門前那座青石牌坊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他握緊腰刀,幸好早知容之那廝未死,否則見小妹活守寡,他定要不管不顧地將人搶回陸家。
“什么貞節牌坊……”
他暗自啐了一口,“不過是個鑲金邊的活棺材!”
這時。
他看見自家母親擠在人群中,拉著旁邊的人眉飛色舞地說著什么。
陸伯宏臉色一沉,揮手讓弓手繼續巡查,自己大步上前將屠氏拽出人群。
“娘!”
他壓著嗓子呵斥,“您在這湊什么熱鬧?小妹還在病中,您倒在這兒……”
屠氏被拽得一個踉蹌,剛要發火,抬頭見是兒子,立刻又堆起笑臉:“伯宏啊,你來得正好!快看看這牌坊……”
“看什么看!”
陸伯宏吼道,“小妹重病還躺在屋里,如今妹夫去世,您倒在這兒顯擺?”
旁邊幾個街坊憋著笑偷偷往這邊瞄,屠氏臉上掛不住,甩開兒子的手:“你怎么說話的?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話說到一半,看見兒子眼睛都氣紅了,頓時縮了縮脖子,聲音也小了:“我這不是……為你小妹高興嘛。”
陸伯宏怒道:“高興?阿娘說這話,良心可還安生?”
他攥緊拳頭,指節咯咯作響:“兒子愚鈍,自幼便想不通,我與小妹同是阿娘骨血,為何阿娘待她如陌路?”
喉頭滾動間,嗓音已帶了哽咽,“縱是重男輕女,也該念她是你十月懷胎所生……何至于涼薄至此!”
此話一出,屠氏心虛不已……
隨即怒罵道:“好個不孝子!竟這般數落你母親?我何曾虧待過她?是少了她吃穿?還是將她賣給人牙子為婢為妾?如今她能做沈家主母,還不是我的功勞!”
她越說越激動:“當年她失了清白,躲在房里尋死覓活,是我好說歹說才勸她嫁入沈家。雖說如今守寡,可到底是正頭娘子,又得了御賜牌坊,下半輩子都不愁了。”>br>“若不是我,”屠氏冷哼一聲,“她早去廟里當姑子了!”
陸伯宏不善辭,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攥緊拳頭,轉身大步離去。
屠氏盯著兒子遠去的背影,氣得直跺腳:“整日里就曉得惦記你那妹子,眼里可還有我這個親娘?真是白疼你這些年了!”
顧宅。
日頭正好,顧宅后院的紫藤花架下擺著兩張紅木矮椅,上頭鋪著軟緞的坐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