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輝最后這一聲“姐”,帶著一種習慣性的妥協。
余鬧秋臉上的笑意加深了幾分,像是對余暉這副模樣的某種嘲諷,她終于紆尊降貴般地伸出手,指尖碰了碰咖啡杯的杯耳,卻沒有端起。
“續約啊……”
她沉思了一會,指尖在杯耳上輕輕敲擊著,發出細微的噠噠聲。
“看來白總那邊卡得很緊?都逼得我們的大明星要親自來找‘小賀總’走門路了?”
她特意加重了“小賀總”三個字,帶著一種揶揄。
余暉抿緊了唇,沒接話,他知道自己剛才已經說得太多了。
余鬧秋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自顧自地繼續道:
“不過,拜玲耶倒是聰明,知道繞過白總,直接來找賀天然。畢竟……小賀總,對漂亮女人,一向是來者不拒的,對吧?”
這話意有所指,刺得余暉眉頭微蹙。
望著這位沉默的弟弟,余鬧秋兀自一笑:
“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跟你也聊不上什么,所以咱們還是……”
談及賀天然的花心,余鬧秋貌似并沒有太多的情緒,她終于拿起了那杯咖啡,話鋒一轉,語氣變得輕柔,卻更令人不安。
“聊聊你吧,小暉,在這家公司待得還習慣嗎?跟著你‘賀哥’,學到不少東西吧?”
余暉低著頭,看著自己的咖啡:
“嗯,賀導……教了我很多,他不光是我老板,也是我在電影這條路上的引路人,倘若不是在港大時認識了他,我可能現在也不知道我該走哪條路……”
他這話說得真摯,甚至帶著點感激,可這份對賀天然的維護和崇敬,讓余鬧秋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眼底掠過一絲譏誚。
“引路人?”她重復了一遍,“聽起來真是……知遇之恩啊,怎么,現在找到能給你指明前路的人了,就忘了是誰給你飯吃,讓你有機會去港大念書,有機會認識你這位‘引路人’的了?”
余暉攪拌咖啡的手頓了一下,頭垂得更低。
余鬧秋的話像一把刀,精準地割在他最痛的地方,他那尷尬的、無法宣之于口的私生子身份,以及依附于余家所帶來的、永遠無法真正擺脫的恩惠、枷鎖及血脈。
“我沒有忘,姐……”他聲音干澀。
“沒有?”
余鬧秋輕笑一聲,那笑聲里沒有半分暖意。
“我看你是被眼前這點虛假的‘成功’與‘獨立’沖昏頭了。
暉仔,你最好永遠記得,你能有今天,是因為你姓余!是因為爸心里那點抹不去的愧疚,是因為我家……勉強容得下你,而不是因為你自己真有多大本事,或者你那個‘賀哥’真有多賞識你!”
余鬧秋的每一個字,都狠狠鑿擊著余暉剛從賀天然那里,好不容易得到并建立起來的、脆弱的自信。
俗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余家與賀家,在外人看來皆是風光無限,內里的糾纏與不堪卻驚人地相似――
兩家在家族中都有一個身份尷尬、渴望證明卻又處處碰壁的兒子。
然而,在如何“管教”這不安分的兄弟方面,賀天然與余鬧秋卻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
賀天然對賀元沖,是劃定界限、明確警告,帶著一種“家丑不可外揚,但關起門來我必須說了算”的冷酷。
而余鬧秋對余暉,則更像一種精細的情感與心理操控,她無需咆哮,也不必動用什么外力,只需輕描淡寫地提起他那無法選擇的出身,點明他此刻擁有的一切都系于余家的恩賜與容忍,便能輕易擊碎他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微薄自信,將他重新打回那個小心翼翼、看人眼色的私生子原型。
此刻,余鬧秋便是如此,她看著余暉因她幾句話而驟然蒼白的臉,看著他下意識蜷縮起的肩膀,心中盛滿了冰冷的快意。
她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不過,余暉終究這幾年跟隨著賀天然一路走來,對方對自己的扶持、激勵、以及共同將夢想變成愛好,變成職業的這份經歷,最后還有他們談起未來,眼里那份共同的熾熱,余暉還是鼓起了勇氣,反駁了一句:
“姐,哥不是這樣的人。”
哥,一個簡單的稱呼,不夾帶任何的姓氏與名字,公司里會這么叫賀天然的,只有余暉。
“呵,小暉,你不要把你這位‘哥哥’想的多么高尚……”
余鬧秋微微側過頭,目光似乎透過休息區的玻璃墻,望向了樓上賀天然辦公室的方向,嘴角噙著一絲洞悉一切、近乎滿足的笑意。
“像我們這樣的人……”
她頓了頓,仿佛在品味這個定義:
“心中只有算計,沒有真心。感情是拿來用的,人是拿來擺的,所有的溫情脈脈,不過是為了達到目的那一瞬間,看起來更體面一點的包裝紙罷了。”
她轉回頭,眼神里帶著一種奇異的共情,仿佛在分享某個黑暗的真理。
“你以為賀天然對你那點‘賞識’和‘指引’有多純粹?
別天真了,他看你,和我看你,本質上沒有區別,看你夠不夠聽話,夠不夠好用,能不能成為一顆恰到好處的棋子,在他需要的時候,放在需要的位置上,而我們對彼此……也是一樣……”
余鬧秋輕笑一聲,那笑聲里帶著自嘲,又帶著幾分找到同類般的詭異興奮。
“只是跟你不同的在于,我跟他,是身份上的對等……是不需要‘賞識’或者‘指引’,是單單聞到彼此身上同樣的血腥味,就可以湊到一起吃人不吐骨頭的……衣冠禽獸。”
她的目光落在余暉身上,帶著一絲近乎憐憫的嘲諷:
“而你,小暉,你只是恰好站在了籠子邊上,誤以為看到了光。”
見到自己這個弟弟一不發,余鬧秋站起了身。
“不信?那走,我帶你見識見識他是,怎么吃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