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比喻精準而殘酷,瞬間將三人拉回了殘酷的現實。
賀天然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曹艾青的描述比他自己的任何解釋都更貼切地描繪了他的處境――
一種深陷泥潭、自顧不暇的無力感。
“我們能做的,”曹艾青繼續道,目光重新回到賀天然身上,帶著一種理性的關切,“不是站在安全的岸上,指責他為什么讓乘客離開,而是應該想辦法,幫他找到堵住漏洞的方法,或者……找出那個在暗處鑿船的人。”
她頓了一下,看著身體因為迷茫與痛苦,而微微顫抖的賀天然,語氣變得更加堅定:
“所以,分手這個狀態,我可以接受,但這不代表結束,這是‘作家’在當前形勢下能想到的最好方法了。
我知道你面對我,面對溫涼,面對這個世界的周遭,都會感到陌生,感到不知所措,我尊重你這個決定,是因為我相信,只有先穩住船身,才有機會修好它,重新啟航,但同時,我也希望你明白,這一切,都是基于什么……”
基于什么……
當然是,愛啊。
賀天然,不,是男人現在身體里的這具人格,終于是體會到了一次這個世界的賀天然與曹艾青之間,十年間的相望與相守,所累積出的那種……
情感厚度。
他忽然想起那天上海島時,特意送出的那件愛馬仕奢侈品。
它很貴,起初曹艾青很喜歡。
但當那一夜里自己坦白了一切,第二天自己重新上船,女孩又把它還回來時,這件奢侈品好像又變得一文不值。
它的價值去哪兒了?
直至此刻,“作家”才明白,如果是原本的那個賀天然,他肯定不會帶上什么禮物去見曹艾青的,這不是不懂什么浪漫與禮數,而是原來的那個賀天然,是會在海島的小酒館里,面對曹父曹母的暗示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是會接過曹父的相機后,多按下好多次的快門;是對電影車多一分的熱切;是殷勤贊美一句女友的海島旅游計劃;是在一場的露天電影后,兩人終于迎來的赤誠浪漫……
那是在兩人的生活中,將收集到的每一件日常瑣碎與那點零星的價值感,小心翼翼地嵌入到每一次的日升月落里……
“溫涼……”
曹艾青再次開口,她看向了溫涼,眼神中帶著一種奇異的、帶著請求的意味:
“你剛才說,賀天然不是病了么?那么,現在不正是一個機會嗎?你不是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能引動那個更鮮活、更沖動的‘主唱’嗎?與其在這里質疑他為什么變得‘懦弱’,不如堂堂正正地加入進來,跟我一起想想辦法,或者用你的方式,把你原來認識的那個他,找回來。”
曹艾青的話語,像是劈開了三人之間糾纏不清的情感迷霧。
她沒有將溫涼視為情敵進行排斥,反而以一種驚人的理性和格局,將溫涼那股不服輸的勁頭,引導向了另一個方向――
他們不是爭奪一個殘缺的人,而是要修復一個完整的他。
溫涼愣住了。
她沒想到曹艾青會這樣說。
這完全超出了她預想的任何一種反應。
那種被理性完全包容,甚至被“利用”起來的感覺,讓她一時語塞。
但不可否認,曹艾青的話,點燃了她心中某種更熾熱的東西――
不是趁虛而入的竊喜,而是一種挑戰,一種證明。
她猛地站起身,雙手撐在桌面上,身體前傾,目光如炬地看向賀天然,又瞥向曹艾青,嘴角勾起一個混合著倔犟和決心的弧度:
“好!曹艾青,這話可是你說的!賀天然,你聽著,從現在開始,我幫你,不是為了趁人之危,而是我要親手,把那個我認定的、有擔當、有辦法的賀天然,給找回來!你要是再敢用這副死樣子糊弄事,小心我一拳打爆你的狗頭!”
她的宣,擲地有聲,帶著獨屬于溫涼的那種火熱和堅定,這股子灼人的情緒,瞬間驅散了房間內彌漫的悲觀與無力感。
賀天然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兩個女人,一個如靜水深流;一個如烈火烹油,俱是坦蕩且目標明確。
她們本應是對立的兩極,此刻卻因他這具混亂的軀殼與未卜的命運,被捆綁在了同一艘船上。
這世間情愛,或圓滿,或決絕,總有個分明結局。
但他們三人之間這段因“病”而扭曲纏繞的關系,卻像一本剛剛翻開序章、注定紛繁復雜的經卷。
經文晦澀,人心叵測,前路漫漫,無人能預知最終會念誦出怎樣的因果。
或許,這本就是一本念不完的經。
重要的不再是尋求一個簡單的結果,而是在這共同面對的過程中,如何安放各自的真心,如何在這一場命中注定、卻不得不共同奔赴的關系里,找到繼續前行的意義。
就在這片由兩個女人而蔓延開來的熾情中,賀天然放在桌上的手,慢慢地、極其艱難地,握成了拳。
骨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男人張了張嘴,聲音干澀而顫抖:
“我……想回來。”
一個更完整的,一個更有資格去面對此情此景,此地此人的靈魂。
他能感受到,
他不想辜負。(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