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方政的視線最后落回到鄂建設身上。
這位幾分鐘前還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的新任黨組書記,此刻還深陷在恥辱與恐懼的泥沼里難以自拔。
他幾乎不敢抬頭與林方政對視。
原本撐在桌子邊緣的手還在難以抑制地微微顫抖,后背的襯衫被冷汗貼得緊緊繃在皮肉上,脖頸處濕漉漉一片。
林方政的聲音依舊平穩。
甚至比剛才對劉長河說話時還少了點鋒芒,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工作流程。
“鄂書記!”這個稱呼讓鄂建設猛地一激靈,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強自壓下慌亂。
“江書記剛才指示的關于人事調整的問題,”林方政刻意強調了“江書記剛才指示”幾個字,這不僅僅是對鄂建設的提醒,更是對會議室內所有人的公開背書。
“務必盡快拿出明確的調整安置方案,并盡快啟動程序落實到位。”
林方政的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像是在看一件需要處置的物品,“確保相關人員的情緒穩定和崗位銜接順暢,不要因此影響后續‘一日圈’項目的籌備和推進。”
“這項工作的優先級,請您掌握好。”沒有任何商榷或探討的余地,只有清晰的要求——盡快落實書記指示,并承擔維穩責任。
“……好……好的,林局……局長……”鄂建設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擠出這幾個破碎的音節。
他的聲音嘶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透著一種透支后的虛弱和未及回神的驚惶。
他甚至不敢看林方政,眼神游移地看向桌面,仿佛那張光滑的桌面映照出他此刻無比狼狽的尊容。
他一只手慌亂地在桌下摸索著。
似乎想抓起什么來掩飾這份無措。
最終只是徒勞地碰了碰公文包的提手。
那低垂的頭顱,緊咬的下顎,劇烈起伏的胸腔,以及汗跡斑斑的臉龐,共同構成了一幅戰敗者的頹喪圖景。
曾經在這個小縣城文化系統呼風喚雨的他,此刻在江昭寧和林方雙重敲打下,那精心構筑的小小權力王國瞬間土崩瓦解,僅剩下瑟瑟發抖的余響。
“我……我回去……馬上……處理……”鄂建設幾乎是語無倫次地重復著,身體掙扎著想站起來,動作卻顯得笨拙無力,仿佛全身筋骨都被剛才那場無形的風暴敲散了架。
那份狼狽不堪的樣子。
與幾分鐘前還盤算著在新權力格局中分一杯羹的姿態。
形成了令人窒息的諷刺對比。
林方政不再看他,仿佛處理完一項普通任務般,轉向另外兩人,簡明地做了結語:“那就這樣。”
“下午的會議準時開始。”
“諸位抓緊時間處理各自手上的事。”
他的目光掃過秦怡,確認她已記下下午的安排。
掃過劉長河,確保他知道下午小會議室需要安排到位。
最后,視線極快地掠過依舊在強撐、卻連站都站不穩的鄂建設。
“……辛苦。”林方政的聲音落了下來,這兩個字平淡無奇,卻清晰地回響在死寂的小會議室里。
既是對秦怡、劉長河接下來執行任務的體諒式鋪墊,更像是對鄂建設那份注定無法輕松差事的某種無的“慰問”——或者說,是對他必須去親手埋葬自己曾經的既得利益、去執行那道近乎凌遲的書記指示的,某種極其冷酷的旁觀式確認。
話音落下的剎那,鄂建設如同得到了某種特赦令的囚徒,再也無法忍受這份難堪的煎熬。
他幾乎是手忙腳亂、連滾帶爬般地搶先一步沖向會議室門口。
動作倉促狼狽到極點。
甚至帶倒了椅背上的公文包也顧不得去扶。
任由它“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他也忘了去撿,只是低著頭,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踉踉蹌蹌地奪門而出。
小會議室的門被他撞得來回輕晃了幾下,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光線從敞開的門口涌進來,在地板上投射出一塊明亮的光斑。
他消失在光線稍亮的外面走廊。
那急促而凌亂的腳步聲“咚咚咚”地順著樓梯遠去。
越來越快,越來越低。
最終徹底聽不見了。
林方政、秦怡、劉長河、吳娟四人站在原處。
門內門外,光影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