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脊關側峰的一個石窟中,方大寶手中把玩著摩尼珠,手心滿是汗水。
在他身邊,一堆枯柴燒得嗶嗶啵啵,滿地都是一堆堆的暗紅灰燼。
其實,方大寶手心出汗并非熱出來的,而是――龍脊關守城,著實死的人太多了,實在太慘了。
這是準備用將士的鮮血浸透龍脊關啊!
在他身后,玄天宗的一眾小字輩傾巢出動,除開云笙和云笛,便是二舅姥爺、大青狼和青鸞都來了,幾只剛化成人形的小兔子精睜著一雙清澈中帶著蠢笨的大眼睛,紛紛說著話。
“媽呀,太嚇兔子了,人頭亂滾啊!我再不要看了。”
“人真殘忍――嗚嗚,還是兔子好!”
“你這就嚇著了?大寶哥在鐵門關指揮雪國人打龜茲人,別人說更嚇人呢,大寶哥,是不是?”
方大寶心里想說“是個蛋啊,老子當先鋒,沖進去破了他們的陣就完了,哪像這里殺的血滾葫蘆的”,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嗯嗯,大寶哥那一仗,比這還嚇人,這算個球!”
“這么多敵人,大寶哥你怕不怕?”
“切,大寶哥天生就是當元帥,當將軍的料子,他怎么會怕!”
“……”
其實,方大寶心里很怕。
他不怕死人,不怕殺戮,但很怕在這里碰到蘇筱雨。
蘇筱雨成了什么樣子,方大寶不敢想。
眾人看方大寶沉默了,都沒有說話。
忽然,遠方傳來一種壓抑的感覺。方大寶看向遠方,忽然長吁一口氣,說道:“哎,該來了,早就該來了。”
“什么來了?”二舅老爺聳了聳鼻子――盡管成了人,這老漢還是改不了做狼時候的習慣,“你小子別咋咋呼呼。”
“唉――”方大寶嘆氣道:“二舅姥爺,您這鼻子不靈了呢――使勁嗅嗅,徐長生來了,高媚兒也來了,這場大戰也該有個結果了。”
“是啊,他們不來,這里的人死再多,都決定不了什么。”青鸞低聲說道。
果然,只過了片刻,寒風驟起,鉛灰色的云層驟然壓低,鵝毛大雪毫無征兆地傾瀉而下。
雪幕之中,一點微光悄然亮起,隨即暈染開來,勾勒出一頂由素雪編制成的紗帳――風雪甫一靠近她三丈之內,便化作一顆顆剔透的冰晶,冰晶懸浮在空中,并不落下。
雪帳內影影綽綽,一個高挑的身影端坐其中,身形筆直如雪峰孤松。
一個女子,一頭烏發僅用一根素玉簪松松挽起,幾縷發絲垂落頰邊,襯得臉色愈發蒼白,幾乎與周圍的雪色難分彼此;一雙海藍色的眼眸,此刻深邃依舊,卻仿佛蒙上了一層終年不散的雪域寒霧,幽暗、冰冷,帶著審視萬物的漠然,以及一絲深藏眼底、揮之不去的倦怠。
“唉,慘,慘,慘。”
高媚兒目光掃過龍脊關,沒有血色的面頰一瞬間變得煞白,一臉不忍之色,連說三個慘字。
“徐長生,你不覺得這樣很慘嗎?”高媚兒的目光穿透幾成實質的血腥氣,最終落在丹主身上。
丹主一樣直視著高媚兒,一不發。
“徐長生,你也看到了――雪域鐵蹄若踏過中原,烽煙將燃盡中原沃野,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高媚兒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風雪的呼嘯,“你丹堂千年基業,依附大周龍脈而生,根基動搖,香火則斷絕難續。徐長生,你當真要為一己意氣,賭上這億兆生靈的命數,賭上你丹道傳承的根基?”
“哈哈哈――”一陣大笑驟然響起,如同無形的巨手撕裂了漫天風雪。
剎那間,風停雪駐,天地間一片肅殺清明。
“高皇帝,你好虛偽!”丹主徐長生立于云端,青衫獵獵,話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這番話,是說與徐某聽,還是說與你麾下這些虎狼之師聽?”
高媚兒唇角微揚,淡淡道:“說與你聽如何?說與他們聽又如何?”
“若說與徐某聽……”丹主笑容不變,目光卻陡然銳利如劍,“不妨按照修真界的規矩,高皇帝屈尊紆貴,與徐某在這九天之上大戰一場,此謂‘以戰止戈’。你我勝者為王,敗者寇,倒也干脆。免得這凡俗疆場,徒增孤兒寡母血淚,平添百萬冤魂哀嚎。”
他話鋒一轉,語氣中的譏誚更濃,“若說與你這些將士聽……這些關乎‘天道’、‘仁心’、‘命數’的大道理,不妨再多說些,也好讓他們知曉,為何要踏著他人的尸骨,去成就你一人的通天之路!”
徐長生一句話說完,別人都凝神在聽,方大寶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大青狼也搖搖頭,青鸞更是默然不語。
二舅姥爺嘴里更沒個把門的,嘶啞著嗓子說了一句:“豬笑老鴰黑,老鴰笑豬么顏色……”
小云笛嚇得臉都白了:“舅姥爺,你小聲些,小心他們兩個聽見呢……”
此時半空之中,高媚兒還未說話,身邊忽然閃出兩個梳著馬尾辮的垂髫少女。這二人容貌一般俏麗靈巧,皆梳著俏皮的馬尾辮,一人手持冰晶長劍,一人握著烈焰短匕,其中一女喝道:“好個糟老頭兒,好不識好歹,皇帝陛下這是給你臺階下,你非不下;等下雪國大軍拿下你們城池,你再后悔就晚了!”
“姐姐,別和老頭兒攏頤僑ゾ鞠呂賢范暮櫻橢闌實郾菹碌睦骱α耍
方大寶識得這兩個女子便是高媚兒的貼身侍衛,一個叫雪葵,一個叫霜葵,修為實在了得。
“小小女子,一張利口!”徐長生聞,一道神光緩緩掃過二女,冷哼道:“區區兩具機關造物,鐵皮木偶一樣的東西,也學人說起大話!”
二女異口同聲道:“死老頭子瞎說!”
“聒噪!”
這聲音不高,卻似九天驚雷在神魂深處炸響!
只聽得“媽呀”一聲尖叫,兩道身影如同受驚的乳燕,一頭扎進高媚兒身后那片深邃的暗紫色神光之中。
“徐長生,何必和小兒女一般見識。”高媚兒并未生氣:“朕這兩個不成器的侍女,倒是讓道友見笑了。你一心就是想讓朕出手,不過你想錯了,朕不會輕易出手。”
“那下面的慘狀,只會更慘一些!”徐長生淡淡道。
“你現在并未占據上風。”高媚兒說道。
“不錯,我們現在勢均力敵。”徐長生一雙眼睛凝視在高媚兒身上,看了看,說道:“嗯,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高媚兒露出驚異的表情。
“當初你和我打賭,賭那方大寶能否搶先到天之彼方,結果你輸了。”徐長生凝視著高媚兒,“你輸了――結果你還是冒著天譴之力,御駕親征南下中原,我就知道我猜對了。”
方大寶一聽,原來在通天路上,這二人竟然還有這樣一番故事。
媽的,他們一群老家伙拿自己打賭,自己正主兒竟然還蒙在鼓里呢!
“哇――”二丫更是聽得一頭霧水,便問道:“這兩個神仙還拿大寶哥打賭呢,那個高媚兒賭輸了想賴賬。”
“二丫,你不懂。”青鸞搖頭道:“他們這些人,不能隨便打賭的,如果賭輸了賴賬,后果就很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