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鴻微微俯身,低聲嘆道:“公子,這位陸娘子當真是一次次令人驚嘆,公子的烈馬——飛鴻,多少健兒都束手無策,竟真叫她馴得服服帖帖。這份膽識與騎術,莫說女子,便是軍中兒郎也未必能有。”
他見孟羲并未打斷,便又笑著續道:“一介女流,遭夫家滿門欺辱,被至親夫君背叛,尋常婦人早已哭斷了腸。她卻能忍下萬般委屈,冷靜周旋,將一樁樁罪證搜羅齊全,最終在那公堂之上條分縷析,逼得沈家全數伏法。”
“這般心性,沉得住氣,狠得下心,握得住理!真是柔中帶剛,綿里藏針。莫說女子,便是兒郎,又有幾人能有這般決斷與膽魄?”
長鴻一番感嘆剛落,孟羲抬起鳳眸,涼涼地瞥了他一眼。
見長鴻仍是一副渾然未覺、滿臉嘆服的模樣,孟羲才不緊不慢地開口:“你的嘴,何時變得這般碎了?”
長鴻頓時噤聲,忙抿緊了嘴唇,垂首立在一旁。
這時,樓下聽客開始陸陸續續散去。
長鴻一眼便瞧見了那戴著帷帽、手捧錦盒的熟悉身影,忙低聲道:“公子,您瞧,那不是陸娘子嗎?她怎的在此處?”
孟羲目光都未掃過去,只淡淡道:“捧著禮候了這般久,自然是來尋我的。”
長鴻聞,轉身便要下樓:“那小人這便去請陸娘子上來。”
孟羲:“……”
這家伙!
長鴻引著陸昭若上了二樓雅間,態度格外熱絡。
他利落地為她移開座凳,又親自斟上一杯熱茶,未等孟羲開口,便已笑著贊嘆:“陸娘子當真是女中豪杰!昨日馴馬的英姿還在眼前,今日又聽得公堂之上的風范,真是令小人大開眼界,敬佩不已!”
他話里話外滿是真誠的欽慕。
坐在一旁的孟羲聞,眼皮都未抬,只慢條斯理地摩挲著杯沿,冷不丁地開口:“這么喜歡?正好陸娘子也已義絕,不算拆人姻緣。不如我為你二人做媒,娶回家去日夜敬仰,可好?”
長鴻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慌忙躬身,臉色煞白:“公子恕罪!小人……小人失了!”
陸昭若聞,帷帽下的神色未變,只微微側身向長鴻淺施一禮,聲音溫婉卻疏離:“長鴻大哥謬贊了。民女不過是為求一份公道,盡了本分而已,當不起如此盛譽。”
孟羲輕笑一聲:“自然,陸娘子眼界高遠,又豈是區區一個長隨能入眼的?”
不等她回應,他鳳眸懶懶一瞥那錦盒,語調悠長,字字卻如軟針:“娘子今日專程來尋,又這般‘恰到好處’地備了禮,更耐著性子候足了全場……總不至于是專程來聽這瓦舍俚曲,或是為了一句輕飄飄的‘謝’字吧?”
他指尖在案上輕輕一叩,笑問:“這錦盒中所盛,莫非是娘子精心備下的……‘登云履’?”
這已是將“攀附”二字,赤裸裸地攤在了明面上。
陸昭若心想,好毒的一張嘴!
她站在原地,帷帽輕紗微微拂動,聲線平緩:“公子誤會了,民女此來,并非有所妄求。只是聽聞公子自屬京而來,想向您打聽一位小故人的近況。”
此一出,雅間內驀地一靜。
長鴻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垂眸不敢多看。
孟羲摩挲著杯沿的指尖倏然頓住。
會錯了意。
有點難堪。
他眼尾微挑,瞥向身旁的長鴻。
卻見長鴻面上一派木然,仿佛什么都沒聽見,只死死盯著自己的鞋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