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門內,那陽光普照、充滿生機的校園景象,在吳天眼中瞬間蒙上了一層難以喻的、冰冷的、秩序化的……詭異濾鏡。
“經汝之手,曉後世之榮耀……”
血字的低語仿佛在靈魂深處響起。
吳天站在喧囂的站前廣場上,拖著沉重的行李箱,望著馬路對面那扇看似普通、此刻卻如同巨大冰冷門洞的校門,邁不開腳步。
掌心的灼痛和那無處不在的冰冷注視,無聲地宣告著:
終點站到了。
大督職業技術學院的大門敞開著,午后的陽光曬得柏油路蒸騰起熱浪,空氣里混雜著塑膠跑道的氣味和新生軍訓的口號聲。
一切都太正常了,正常得近乎虛假。剛才高鐵上那令人窒息的混沌與秩序并存的恐怖景象,仿佛真的只是一場過于逼真的噩夢,被這喧囂的人間煙火氣一沖,便消散無蹤。
籃球場上砰砰的撞擊聲,男生們赤膊上陣,汗珠在陽光下閃著光;操場邊緣的小樹林旁,幾對小情侶牽著手低聲說笑,影子拖得老長。
抱著書本的學生步履匆匆,廣播里放著時下流行的口水歌,吵吵嚷嚷,充滿了學校特有的、生機勃勃的嘈雜。
吳天拖著行李箱,左手深處那灼痛和冰冷的注視感,在踏入校門的那一刻,竟奇異地沉寂下去,像一頭蟄伏的兇獸暫時收斂了爪牙。
只有掌心深處,那“榮光”二字烙印的位置,還殘留著一絲揮之不去的陰寒。
回到熟悉的六人間宿舍,推開門,一股混合著汗味、泡面味和廉價洗衣粉的味道撲面而來。
三個室友已經到了,正圍在一臺筆記本前大呼小叫。
“臥槽!又輸了!這打野是演員吧!”“輔助你眼呢?插腳底板上了?”
“天哥!你可算回來了!”一個咋咋呼呼的聲音響起,一個微胖、戴著黑框眼鏡的男生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臉上堆滿了近乎諂媚的笑容,正是吳咸,外號“胖子”。
他像見到救星一樣撲過來,一把搶過自己的行李箱,“快快快!天哥救我狗命!這幫坑貨帶不動啊!沒你坐鎮,我們連跪五把了!王者局啊!”
吳咸是吳天的上鋪,也是自己在游戲里最忠實的“腿部掛件”。
他技術稀爛,但人極其樂觀,對自己的游戲技術有著近乎盲目的崇拜,總覺得有我carry,天下無敵。
他心思簡單得像一張白紙,最大的煩惱就是排位賽連跪和被輔導員抓包逃課。
“剛回來,累。”吳天敷衍著,把背包甩到自己的下鋪。
目光掃過宿舍,另外兩個室友也跟自己打了招呼,眼神里是熟悉的、略帶疏離的客氣。一切如常。
“天哥,你臉色不太好啊?”胖子放下行李箱,湊近了點,小眼睛眨了眨,“是不是路上太累了?還是…失戀了?”他壓低聲音,一臉八卦。
“滾蛋。”吳天扯了扯嘴角,沒心情跟他胡鬧。那只左手安靜地垂在身側,藏在衣袖里,像一塊冰冷的鐵。
吳天強迫自己不去想醫院,不想鍋巴,不想白隊,不想那列通往混沌的高鐵。
也許…真是壓力太大?也許…一切真的結束了?那十萬塊安靜地躺在微信錢包里,像一顆沉默的定時炸彈。
接下來的四天,日子過得像被按了快進鍵。報到、開班會、上課。
課堂上的老師照本宣科,粉筆灰在陽光里飛舞;食堂的飯菜依舊油膩寡淡;宿舍里胖子依舊咋呼,拉著自己打游戲,輸了就唉聲嘆氣,贏了就大呼小叫。
他對自己那種無條件的信任和依賴,在這種“正常”的氛圍里,竟成了吳天唯一能抓住的、屬于“吳天”這個普通大專生的浮木。
“我”扮演著“吳天”,上課走神,下課打游戲,偶爾應付胖子的喋喋不休。
吳天小心地藏起左手,盡量用右手做一切事情,連睡覺都把手壓在身下。
掌心深處的陰寒感時強時弱,像一顆不祥的心臟在緩慢搏動。
“榮耀”……這兩個字如同跗骨之蛆,在每一個夜深人靜的瞬間啃噬著吳天的神經。
它到底意味著什么?是詛咒的終點,還是某種更恐怖存在的開端?
第四天下午,最后一節無聊的專業課結束(因為上了大專以后就從來沒有帶過書本)。
回到宿舍,胖子在旁邊眉飛色舞地計劃著晚上拉自己“血洗峽谷”。
手機在褲兜里震動了一下,是微信消息推送的聲音,很普通。
吳天隨手掏出來解鎖,屏幕亮起——是本地一個不怎么知名的資訊公眾號推送的突發新聞。
標題像淬了冰的針,瞬間刺穿了吳天勉強維持的平靜:
突發!淮川知名房產經紀人于家中離奇暴斃!現場發現詭異“玻璃珠”痕跡!
心臟猛地一縮!手指不受控制地點開了鏈接。
新聞很短,配圖打了厚厚的馬賽克,只隱約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倒在地上,背景似乎是火雞味的鍋巴客廳?
文字冰冷地陳述著:
“今日下午14時許,淮川市民調局接到報案,稱一環內某高檔小區發生命案。
民調局抵達現場后發現,死者為本地知名房產經紀人朱某(網名‘火雞味的鍋巴’)。
經初步勘查,朱某死于家中客廳,現場無明顯外傷及打斗痕跡,死因極為離奇。
據知情人士透露,現場散落著數顆疑似玻璃珠的物品,死者的姿態…異常扭曲。目前案件正在進一步調查中,民調局呼吁知情者提供線索……”
“火雞味的鍋巴”……朱某……
是鍋巴!
他真的死了!離奇暴斃!玻璃珠!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吳天握著手機的手瞬間冰涼,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那醫院停尸房的冰冷,還有房間里那詭異保溫杯裂開伸出的鬼手,高鐵車廂里死寂的秩序……所有被壓抑的記憶碎片轟然炸開!詛咒沒有結束!它在兌現!
胖子還在旁邊喋喋不休:“天哥,晚上吃啥?吃完直接開干?最近新練了個英雄……”
吳天猛地抬頭,想說什么,喉嚨卻像被堵住。就在這時,手機又接連震動了兩下!
又是兩條推送!來自不同的本地資訊號!
速報!淮川支隊資深民調局白某(化名)突發疾病,于執勤途中不幸殉職!
這條新聞措辭極其官方和克制:
“據悉,今日下午15時左右,我市支隊資深隊長白某同志在執行公務期間,突發急癥,經全力搶救無效,不幸因公殉職。
白某同志從事民調局多年,恪盡職守……具體病因及細節民調局暫未公布,后續將發布訃告……”
白隊!他也死了!執勤途中!突發急癥!
這世界上哪有這么巧的“急癥”?下午14點鍋巴暴斃,15點白隊“殉職”……間隔僅僅一小時!
第三條推送,更加簡短,卻更讓人毛骨悚然:
淮川某居民樓發生意外觸電事故,民調局劉某不幸身亡!
新聞只有一句話:“今日下午16時許,淮川市xx區一老舊居民樓內發生一起意外觸電事故,導致劉某不幸身亡。事故原因正在調查中。”
民調局……劉某……小劉!一定是小劉!白隊身邊那個年輕民調局員!那個在白隊身邊跑前跑后、去叫醫生的小劉!
鍋巴!白隊!小劉!
三個與“馬大爺”尸體失蹤案直接相關的人,在同一天下午,相隔短短兩三個小時內,以“離奇暴斃,“突發急癥殉職”,“意外觸電身亡”三種看似合理卻又透著詭異的方式,接連死亡!
這不是巧合!這是清洗!是來自那個冰冷存在的抹殺!
“啪嗒!”
吳天的手機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天哥?你咋了?臉色這么白?見鬼了?”胖子被自己嚇了一跳,彎腰幫自己把手機撿了起來,嘴里還在嘟囔,“是不是低血糖?這里有巧克力……”
胖子后面的話吳天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耳邊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巨響,血液沖上頭頂,又瞬間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
吳天死死攥著手機,屏幕的光映著自己慘白的臉,那三條推送如同三道索命的符咒。
就在這時——
“嗒……”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脆響,毫無征兆地從宿舍天花板正上方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