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陽山更深處的褶皺里,空氣粘稠得仿佛凝固的淤泥,裹挾著陳年腐木與莫名腥甜的氣息。
循著老銀杏樹根須中那縷微弱卻如附骨之疽的污穢指引,紀憐淮在密不透風的墨綠林海中跋涉。
腳下的苔蘚濕滑異常,尋常人走三步便要滑倒一次,尋常飛鳥走獸的蹤跡早已斷絕。
忽然,前方層層疊疊的原始植被屏障消失了。
一座建筑,或者說一片被時間與穢物啃噬得只剩骨架的龐大廢墟,靜靜地蟄伏在山坳的陰影里。
歲月洗刷了所有的彩繪與神性,僅余下被藤蔓勒緊的石基、傾頹朽壞的梁柱、以及如同巨獸肋骨般支棱向陰沉天穹的斗拱殘骸。
山風穿過孔洞,發出如同鬼嘯般的嗚咽。
正中那片曾經應是主殿的空地上,景象卻與外圍的死寂截然不同。
刺耳的金鐵交鳴之聲炸裂,凜冽的金色雷光與污濁的暗紫光影瘋狂絞殺碰撞。
遠遠看去,那不是郁堯與鄭一泓還能是誰?
郁堯一身玄黑法衣早已被刮開數道破口,露出的內襯也浸染了烏紫色,像是被某種酸液侵蝕。
他左手捏訣高擎,指尖牽引著一道刺目欲盲的金色雷符,如同一柄懸浮在空中的神罰之劍,不斷劈向空中的目標。
那雷符每一次斬落,都帶起無數細碎的金色電蛇,嘶嘶作響驅散著濃得化不開的腥穢陰氣,空氣中彌漫著雷電與腥臭混合的焦糊味。
但他身形明顯有些滯澀,嘴角一抹鮮紅,顯然受傷不輕。
鄭一泓在他身側不遠處,身影靈動,如同山澗疾風。
他手持一柄青光湛湛的青銅短劍,劍脊上細密如同蝌蚪文的符箓明滅不定。
短劍并非用于斬刺,而是作為某種結界的樞紐。
他踏著繁復的禹步,劍尖牽引著肉眼可見的青色符箓鏈條,如同靈活的鞭索,左支右絀,抽擊著試圖從四面八方撲向兩人的扭曲東西。
那些東西仿佛是人形的影子,卻又沒有實體,像是由某種粘稠得如同融化的蠟油般的暗紫色光影構成,不斷從廢墟深處更幽暗的地方“流淌”出來,嘶叫著撲來。
他們的對手懸浮在主殿廢墟中央那片扭曲的上空——
那完全是一個違反物理常理的邪物核心。
它像是一團極度不穩定由凝固的暗影與躍動的污血光芒糅合成的流體,核心隱隱勾勒出一個蜷縮巨影的輪廓。
無數根半虛半實又猶如活物般的暗紫光帶從核心狂暴伸出。
那些光帶時而凝成巨蟒抽擊的尾鞭,帶起撕裂空氣的尖嘯;時而扭曲成章魚般生著惡毒吸盤的觸須抓攝;時而又猛然炸開,化為漫天帶著強烈腐蝕性、如同活體膿液般的酸雨。
更詭異的是,在這團光影核心下方,殘留的半座巨大丹爐上,十幾盞不知焚燒了多少年的古舊油燈詭異地點燃著。
油燈的燈火微弱,顏色竟是一種仿佛凝固血漿的暗紅色。
火焰奇異地倒映在空中那扭曲的光影核心里,每一次光影核心的搏動,都讓下方的燈火劇烈搖曳一次。兩者之間,竟隱隱形成了一種污穢的生命連接與能量共鳴!
郁堯又一道剛猛的金色雷符斬落,劈在一條撲來的觸須上。金雷爆裂,將其寸寸撕裂。
但同時,核心深處猛地射出三道粘稠的紫色光線。光線刁鉆無比,瞬間穿透了鄭一泓符箓鏈條的縫隙,直取郁堯空門。
“小心!”鄭一泓目眥欲裂。
郁堯正全力催動金符,舊力已竭,新力未生,眼中映出那三道致命的腐毒光線。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錚!
一聲清越無匹、仿佛玉磬穿云的劍鳴,自九天之上響徹。
一道霜白的身影,如同月光凝聚的流華,從天而墜。
只一眼,郁堯便知來人是誰。
她換上了出發前一晚工作室送來,一直放在乾坤袋中的新衣。
不過也不是古裝,算是一種專門定制的改良款式。通體瑩白如初雪堆砌的交領長衫,非絲非棉,質地輕薄如煙霞卻垂墜如流水。
寬大的袖口與飄逸的衣擺皆以玄青絲線繡著極其纖細的北斗七星暗紋,行走間光華流轉,若隱若現。
腰束一指寬的墨玉嵌青金石革帶,勾勒出勁瘦利落的腰線。
墨玉小劍縮小至三寸長短,懸浮在她發髻右側,如同玄墨點星,散發出陣陣凜冽無匹、隔絕塵垢的純凈玄冥之氣。
她踏足于虛空之中,腳下仿佛有無形的冰玉階,衣袂飄飄,發絲輕揚,在這滿目污穢衰敗的妖氛之中,如同一尊誤墮凡塵的仙子。
那股從天而降的純粹寒氣,甚至讓地面上那些暗紅油燈火舌都本能地搖曳退縮了一瞬。
郁堯一時有些恍惚,似乎這又是一個嶄新的紀憐淮。
她沒有半分遲疑,墜落之勢甫一凝滯,右手并指如劍。
嗡!
虛空中瞬間亮起幾道由無數細密玄奧符箓勾勒出的寒冰之環,快如幽藍色閃電,精準無比地迎上那射向郁堯的腐毒紫光。
噗嗤!噗嗤!噗嗤!
冰環與紫光撞在一起,沒有驚天動地的爆響,只有刺耳的腐蝕消融聲。
紫光如同投入熔爐的冰雪,在幽冥寒氣構成的絕對零度符印前,被凍結后瓦解湮滅。
與此同時,她左手五指屈伸,指尖玄色冥光爆閃。
五道由極度凝聚的幽冥死氣構成的,近乎半透明的墨色爪影脫手而出。每一道都只有匕首長短,卻劃破空氣,帶著凍結魂魄的極度鋒銳與死寂。
寒冥鬼爪,這是幽稷不必通過玄珠新賦予她的能力。
五道爪影并非直取光影核心,它們如同有生命的毒蛇,詭異地分襲光影核心與下方丹爐上燃得最旺的五盞暗紅油燈之間的虛空連接處。
那污穢光影核心猛地發出一聲非男非女的嘶吼,那聲音尖銳如萬鬼同哭,又沉重如巨鼓震蕩。
它顯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核心部位蜷縮巨影的輪廓便猛然膨脹,無數道觸須與光影巨爪如同炸開的暴雨,鋪天蓋地朝著紀憐淮席卷而來。
所過之處,連廢墟殘留的石柱都被無聲無息地腐蝕出坑洞。
“它的弱點是油燈和核心的連接點,燈是它的命燈也是陣眼。砍斷連接,便廢其根基!”紀憐淮清冷的聲音在混亂的戰場中清晰地傳入郁堯與鄭一泓耳中。
“明白!”郁堯精神大振,眼中金光明滅,強提一口氣。
他不再凝符遠攻,法訣驟然一變,左手護于胸前,右手豎掌如刀。
“赫赫陽陽,日出東方!”他口中真誦響,并非龍虎山秘傳的清越雷咒,而是至剛至陽的請神附體之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