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你說給我聽唄。”
桑棠晚停住筷子。
趙承曦頓了片刻才道:“他做事情,無所不用其極。”
他垂著眸子,難得眉宇間有了幾分落寞。
“你說任坤嗎?”
桑棠晚看著他,漆黑的眸底有了幾分柔軟。
她能理解趙承曦。任坤是他最信任的恩師。他從小在樂陽長公主的喜怒無常下長大,跟著任坤讀書學禮,任坤或許是他一直想成為的人。
沒想到,任坤是個偽君子。一切的好,都是他裝出來的。
換在她身上,就是她娘親和她對曲綿綿的信任,曲綿綿卻給她娘親下毒。
她還沒有那么打心底里信任曲綿綿,都已經很傷心了。何況趙承曦對任坤?
趙承曦抬手揉著額頭:“你別去冒風險。”
他語氣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求。
“可是,如果他想對我做什么,我即便是待在京城,他也不會放過我的。”
桑棠晚蹙眉,思量著開口。
她拒絕了任坤。任坤絕不是善罷甘休的人,報復或許早晚會來。
趙承曦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認,桑棠晚說的是事實。
“要不然,我答應他?”
桑棠晚嘆了口氣。
她從不愿意居人之下,現在還是要被迫低頭了嗎?
“別去。”趙承曦搖頭:“他不是那么好打交道的。”
“那我們怎么辦?”桑棠晚看著他。
她滿心惆悵。她很少有這樣六神無主的時候,這是她第一次直面權勢的壓迫。
比她想象的還要可怕。
“我想想。”
趙承曦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他很少如此。
桑棠晚見狀,寬慰他道:“你別多想了,可能他沒有那么壞呢?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吧。”
現在也只能這樣。
“嗯。”趙承曦點點頭:“我再多派幾個人守在你身邊。”
“那樣,不會打草驚蛇嗎?他會不會起疑心?”
桑棠晚不放心。
“他不會沒有絲毫察覺,我們還是要警惕些。”
趙承曦神色凝重。
桑棠晚皺著眉頭:“他現在權勢滔天,按照他兔子的數量,應該也是富可敵國了。為什么還要這樣做?”
她要能將鋪子開出這么多的數量,此生別無所求。絕不會再折騰別的什么。
任坤野心也太大了。
“人的貪心永遠沒有止境。”趙承曦低語。
*
“小姐,所有的貨物都齊全了,到時候都堆滿了。今天再有貨來,可要裝不下了。”
邵盼夏將手里的一摞賬單放在桑棠晚面前的桌上。
“沒關系。”桑棠晚笑道:“漕運船只都已經到碼頭了,今天下午應該就可以開始將貨物往船上運。”
“那我得去多找幾個人手回來預備著了?”
邵盼夏笑著看她。
她看桑棠晚時,眼睛亮晶晶的。小姐是她最崇拜的人。
跟著桑棠晚幾年下來,她學會了很多東西。認得字了,會算一些賬,更重要的是不像以前那么膽小怕事,為了小姐和女兒,她什么都豁得出去。
“吃了午飯去吧。”桑棠晚將手里的賬本翻了一頁:“下午來得及。”
“柚柚!”
外面,忽然有人喊桑棠晚。
桑棠晚不由探頭往外瞧。
“好像是宋少爺?”邵盼夏轉身往外走:“我去瞧瞧。”
桑棠晚放下手中的賬本走了出去,便見宋溫辭快步走了進來。
“你怎么有空來?”她笑著將他迎進門:“坐吧。”
她和宋溫辭,現在算是至交好友,彼此關系挺融洽的。
從和她表明心跡之后,宋溫辭對她如同變了一個人一般。處處關心照料。
起初,她還不適應。現在已經習慣了。
“你貨準備得怎么樣了?”
宋溫辭沒有坐下,只是直直看著她,欲又止的。
看眼神,好像有事。
“都準備好了。”桑棠晚心里一跳,察覺到他不對勁,不由問:“出什么事了嗎?”
她和宋溫辭相熟。彼此之間眼神動作,都能看出端倪來。
看宋溫辭的神情,這件事情恐怕還不小。
不會跟漕運有關吧?
“漕運那里,出了點問題……”
宋溫辭不知該如何說,話說一半停了下來。
“什么問題?你直接說吧。”
桑棠晚抿了抿唇。
她經歷的事情也不算少,不說什么大風大浪都見過,但也不至于有什么事能讓她亂了方寸。
“有人搗亂,你不能參加漕運了。”
宋溫辭一狠心,將話說了出來。
桑棠晚怔了怔,黛眉蹙起:“是誰動了手腳?”
口中問出來,她心里也有了答案。
任坤。
除了他,沒有別人。
她有趙承曦和宋溫辭撐腰,也只有任坤有這樣的本事,能把她從漕運隊中除名。
宋溫辭正要說話。
平安從外面跑了進來,一把拉住他:“少爺,老爺來了,咱們快走吧!”
老爺再三對他交代,最近不能讓少爺和桑棠晚見面。
可他怎么攔得住少爺?
老爺現在也不相信他了,估計是暗中派人盯著少爺了。
這不,少爺才到桑小姐這里,老爺就跟著來了。
“我還沒說完。”
宋溫辭抬手推平安。
“要不然你先回去吧,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桑棠晚知道宋順安一向不待見她。
之前好不容易有所好轉,但現在任坤摻和進來,宋順安這種做生意的精明人,當然不會向著她。
“我還沒說完。”
宋溫辭還要再說。
“宋溫辭,不是和你說了叫你不要出門,怎么又跑出來?”
宋順安冷著臉走進屋子。
“爹,我身為商會會長,這么大的事情,難道不應該來告知她?”
宋溫辭據理力爭。
“那你和她說了?”宋順安倒是沒有動怒,問了他一句。
宋溫辭梗著脖子:“說了。”
“桑老板知道,是誰不讓你參加漕運嗎?”
宋順安看向桑棠晚。
桑棠晚搖搖頭:“愿聞其詳。”
她心中猜測是任坤,但還需要驗證。宋順安若是愿意說,那自是極好的。
“是宰相大人的人。”宋順安緩緩道:“你該知道,宰相大人手底下的人不會違背他的意思去辦事。你應該是有什么事得罪了宰相大人。我們做生意的,雖然說手里有點銀子,但無權無勢。遇上這樣的事情,只能啞巴吃黃連。宋溫辭他只是個小小的商會會長,胳膊擰不過大腿,你也別指望他幫你。”
他將話都說絕了。
宋家不可能為了小小的一個桑棠晚,去得罪宰相府。
他是個生意人,這樁生意不劃算,他就不會去做。
“爹,我們家不能少帶一點貨,幫柚柚帶一些過去嗎?”
宋溫辭想幫桑棠晚。
“那我剩下的貨怎么辦?我宋家的貨,難道不是銀子買來的?”
宋順安冷了臉。
這個兒子實在不堪大用,為了一個女兒家,甘愿犧牲自己家。
真不像話。
“參加漕運那么多商家,每家少帶一小部分貨物,就足夠幫她帶走大半的貨物,我們為什么不……”
宋溫辭滿臉焦急。
他一心向著桑棠晚,不肯看她吃一點虧。這么多的貨物砸在她手里,她要怎么辦?
他是商會會長。不過,他年紀輕,當上這個會長也沒多長時間。那些商家還是更信服他爹的話。
如果他爹愿意去替桑棠晚周旋一番,這件事還是可成的。
“少廢話,那么多人的損失你來賠?”宋順安瞪了他一眼,又看向桑棠晚道:“桑老板也該知道,不是我們父子不想幫你。宰相大人手眼通天,若是有人插手,他不可能不察覺。我們一起做生意,交情也是有一些的。但還不至于為了桑老板惹火燒身。能來告訴你背后之人是誰,已經算是仁至義盡。這件事,你就不要再指望我們了。”
他知道,宋溫辭這個逆子會跑來和桑棠晚說。
之所以跟過來,也就是想借機和桑棠晚說清楚。任坤的意思,誰都不敢違背。
桑棠晚還是該識趣一些,就不要想著漕運的事了。
不過,桑棠晚一下拿了那么多的貨物,堆積在倉庫里。短時間之內很難賣出去,不能回本。
布匹這些東西,過了這一陣風,會時興起另外的花樣。
桑棠晚手里的貨,是別想脫手了。
在他眼里,桑棠晚的生意等于是做到頭了,基本沒了翻身的機會。
“我知道了,宋老板放心,我心里有數。”
桑棠晚點點頭,輕聲回了他。
她豈會不明白宋順安的意思?
原來宋順安就不喜歡她,這個時候沒有落井下石都算人品不錯了。
“柚柚……”
宋溫辭看她眉眼低垂,于心不忍,滿目焦灼。
“我沒事,你快跟你爹回去吧。”
桑棠晚抬起頭來,朝他笑了笑。
她不笑還好,一笑宋溫辭心里更難受。他走回去,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威脅起自家老爹來:“不行,你要是不幫她,我就不回去了。”
“你這個逆子!”
宋順安氣得胡須都翹起來。
他有時候甚至想,如果桑棠晚是他的女兒就好了。有經商天賦,又聽話又懂事。
可惜,他沒這個福氣。只能養出氣死他的逆子。
“你回去吧,我有辦法處理。”
桑棠晚轉身走到宋溫辭對面,含笑勸他。
“你有辦法?什么辦法?”
宋溫辭不由一愣,下意識追問。
宋順安也看著桑棠晚。
這樣的事情,就算是他除了舍了臉面去求那些商戶,在漕運的船只上留一些地方給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桑棠晚一個小小女兒家,更不可能有辦法。
她年紀輕,沒有資歷。能進漕運隊,也是趙承曦和他兒子極力幫忙的結果。
若非趙承曦和他兒子兩個人,那些商戶對待桑棠晚不會有什么好臉色。
桑棠晚心里應該也清楚這一點。她不會去求那些商戶。那她還有什么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