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天色黯淡了許多,雖無陰風怒號,但昏沉沉也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胡三垂著腦袋,亦步亦趨的跟著一群人慢慢往前走,腦子里一會想到腿腳不便的老爹,一會又想到那一天到晚鬧騰個沒完的兒子。
至于婆娘,前年她便死了。
那是夏天的一個傍晚,胡三明明見她端著飯碗蹲在門頭前的老柳樹下吃著飯,還在和左鄰右舍的老婦邊吃邊閑聊。
胡三剛拿著吃完的空碗準備回屋添飯,就那么一個轉身的功夫,便聽“哐當”一聲響。
等他回過頭,就見到那有些年頭的公雞碗碎了一地,里面未吃完的稀飯淌的到處都是,而婆娘卻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直到下葬,胡三也沒弄不清婆娘是怎么死的,還是在次月的又一個傍晚,暑氣正盛的時候,他忽然覺得或許是那天太熱了。
隱隱得出不確信的答案后,胡三自那天開始再耕地,結束后總要灑一點井水在那頭相伴十二年之久的老黃牛身上。
“地剛翻,中稻還沒種....”此刻,胡三蠕動嘴唇,喃喃自語了起來,思緒卻已經從家里的人身上轉移到了地里來。
眉頭越皺越緊,胡三先前消散的那些許沉重情緒卻又再度回來了,不僅如此,甚至愈發讓他難受起來。
今年開春以來天氣一直都很好,三月份的時候已經種下了六分早稻,還有閑田沒種上,前天才帶著老黃牛去翻了地,也引了水,而秧苗也已經發出來了,就等著栽進去。
胡三越想越難受,渾身都不自在起來,這半畝沒栽下的稻苗像是一根針,直直的扎在心里頭。
于此時,那份待在人群中的一絲“慰藉”,終于是蕩然無存。
而不知不覺間,卻已經快要到城門附近的軍營了,胡三忍不住仰起頭,便見到其中一處方向聚著一大群人,以普通人居多,亂糟糟的也不知在吵嚷著什么。
胡三伸手揪了揪前面那人的衣角,忍不住小聲問道:
“你家中稻可栽了?”
前人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并未穿著粗布汗衫,雖并不是華服,但也明顯比胡三考究些,聞他扭頭瞅了眼身后這個身材矮小,一臉苦相的瘦漢。
“老兄,我們都要上戰場了,你卻問我這個?你....可真有閑心。”男人臉色有些嚴峻,也有些無奈。
“我...我就問問,我家還沒種呢。”胡三看著這高大的男人,又埋下了頭,只是瞅著自己腳上那雙草鞋。
“唉。”
男人看著老實巴交的胡三,長嘆了口氣。
“這個時候,種不種都已經不重要了。”他扭過頭,不再語。
胡三愈發沮喪起來,他想明白了。
前面這男人肯定不是種地的,他穿著黑布白底的布靴,臉上也白得很,一看就不像種地的。
胡三正想著,但卻聽到不遠處那里的吵嚷聲又大了起來,而正在往前走的隊伍速度似乎也慢了不少。
于是他又轉過頭,看向了身后的一人,只瞧了一眼,他便明確知道自己找到了可以詢問的對象。
“你家中稻可栽了?”他轉首小聲問向身后那戴著草帽的男人。
“栽了。”后面那人頭也不抬,悶聲回道。
胡三的臉一下就垮了下來,他急急追問:“你家怎種得這么早?”
后面那人這才抬起頭,同樣焦黃的臉上盡是頹喪:“最近一直在打仗,大家都說朝廷不行了,叛軍遲早要殺進來,我就搶著早早栽了。”
“他們....總不至于燒田。”
胡三整個人都恍惚了,天旋地轉的感覺席卷而來,他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蚱。
“那怎么辦?我家還沒栽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