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容的確只放了綠竹一天假,因為隔天還需要她陪著回陸府。
大年初二,按照習俗是要回娘家的。
當天清晨,陸清容醒得比平時都要早些,竟然沒有用任何人來喊她起床。
正因如此,她居然第一次看到了沉睡中的蔣軒。
平時每天蔣軒都要早她很久起身,甚至很多次她才剛起來,蔣軒都已經從書房練字回來了。好在他們二人已經習慣了這種節奏。
此時陸清容把腳步放得極輕,走到珠簾面前,悄悄注視著躺在外間的蔣軒。
從她這個方向,幾乎完全看不著蔣軒的臉,只能看到他的頭頂。
原來他睡覺的時候,頭發也是梳起來的,陸清容心中暗道。
冬天太陽出來得晚,此刻雖然還沒有陽光直接照進來,但已經能看到外面的天色有些蒙蒙亮。蔣軒床邊的那盞小燈,逐漸顯得微弱,卻一直不間斷地亮著。
陸清容盯著那燈光看了一會兒,竟不自覺想過去幫他吹滅。
只是過去把燈吹滅而已,陸清容心里念叨著,已經開始躡手躡腳地撩起了珠簾。她的動作很輕,盡量不讓那些貝殼有機會撞出任何聲音。
等她走到蔣軒的床前,卻突然顧不上那盞燈了。
蔣軒平躺在床上,姿勢規矩得很,他穿著件白色綾鍛寢衣,被子拉在胸前,肩膀露在外面,呼吸輕緩而平穩。這一切都沒有任何不尋常之處。
而陸清容的注意力,恰巧是在看到他臉的那一瞬間,被完全吸引住了。
高挺的鼻梁,禁閉的雙眼,安靜到極致的蔣軒給她一種很不一樣的感覺。尤其是她頭一次發現,蔣軒的額睫毛竟然甚為濃密,長長的睫毛覆蓋在眼眸之上,隨著他的呼吸一顫一顫,那種感覺……陸清容只感到自己的心跳也不自覺地跟著那節奏跳動。
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他這個睫毛該不會比自己的還要長吧?
陸清容隨心而動,直接就把手往他眼睛那邊伸過去,想著能不能碰巧拾到一根脫落的睫毛。
但凡她稍微有點清醒,都該知道這個想法有多么的荒唐。之后陸清容回想起這件事,堅持認為自己當時是起猛了,神智還不大清醒……
而當她把手伸出去,還沒有碰到蔣軒眼睛,就被一個突如其來的力量拽了過去。
等她緩過神來,自己正在以一種極為不妥的姿勢,趴在蔣軒身上……
抬頭一看,蔣軒果然已經睜開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眼神極為無辜,卻讓她感到一絲挑釁。
“你是不是早就醒了?”陸清容強作鎮定,裝出生氣的樣子。
“這可不能賴我。我睡覺本來就輕,你撩開珠簾的時候我就醒了。”蔣軒實話實說,笑意不減。
“我……我是看著天亮了,想幫你把燈吹滅!”陸清容沒有放棄辯解。
“哦。”蔣軒應道。
沒被揭穿,陸清容反而有些不適應,愣了片刻才接著說道:“你今天可是有些晚了,不用去書房寫字了嗎?”
“這個姿勢要是再維持一會兒,我還真不確定能不能去書房練字了……”蔣軒笑道。
陸清容被他這意有所指的話說了一個大紅臉,方才注意到此時二人的姿勢有多么曖昧。
她整個身體幾乎面對面的貼在蔣軒身上,只隔了一層棉被而已。尤其她也尚未更衣,雖然沒有任何裸露,但畢竟只穿著一件白色寢衣。
此時她完全不用再看睫毛,就能清楚感覺到蔣軒的心跳。
而蔣軒感覺到的,則不只是陸清容的心跳了……
意料之外的柔軟壓在自己身上,蔣軒著實有些驚訝。平日里看著陸清容十分瘦弱的樣子,沒想到居然是自己眼拙了。
蔣軒現在只想著一件事,到底是自己之前沒有注意,還是陸清容這幾天才變得如此……
任陸清容再聰慧,也猜不到他此刻在想這些。
噌地一下站起身來,半天才站穩。陸清容站在床邊總算恢復了點氣勢:“你還不起來,練完字咱們還要去陸府拜年的!”
蔣軒并沒有起身,而是翻了個身朝里面側躺著:“我還沒醒透,你先去收拾吧。自然不會耽誤了拜年就是!”
從內容到語氣都透著古怪。
難道他還害羞了不成……陸清容狐疑地走回里間,喊了綠竹來幫她梳洗。
在綠竹幫她梳頭的時候,她仍舊注意著外間的動靜,竟是沒有聽到半點聲音。
直到她以為是蔣軒破天荒地睡起了回籠覺,才突然聽到外間開始有了oo@@的穿衣聲。當她梳洗換裝走出來的時候,蔣軒早已經去了書房。
綠竹倒沒覺出任何異樣,只知道夫人今天起得格外早。許是今天要回娘家,所以甚是期盼的緣故。
蔣軒的確沒有失,從書房回來,匆匆陪陸清容用了幾口早飯,二人就準時出發前往陸府了。
既然是回娘家的正日子,今日陸府并不是只來了蔣軒一個女婿。狄謙同樣帶著身懷六甲的陸芳玉回來拜年。
狄謙去年高中探花,此時已是翰林院的編修了。
原本如今《景熙大典》的編撰正在緊要關頭,為了能如期完成,翰林院里許多人能有這一天休沐都實屬不易,而像江慎之這種主持大局的人,則是只能在翰林院里過年了。
蔣軒陪陸清容回來的時候,陸芳玉和狄謙已經先一步到了。
眾人先是去了正院太夫人那里,相互拜年、派發紅包,一時間歡聲笑語不斷。
無論是坐在主位上的太夫人,還是陸亦鐸和陸亦鐘夫婦,似乎都因為過年的氣氛顯得比平日精神了不少。
小輩們同樣一個個歡喜異常。
其中以陸呈煦尤甚,畢竟他是這一輩里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一個仍處在孩童期的,自然更活潑些。只見他在屋里小大人一般地走來走去,還不時把收到的紅包或禮物塞給尹屏茹幫忙收著,更是把大家都逗得笑起來。
而陸呈熹則
比以往穩重了不少,甚至變得有些沉默寡了。按說以他的年紀,有此變化倒不算太過稀奇。只是沒想到陸蔓玉進宮已經有些時日,耿氏竟然一直都沒有打算給他說親的意思,難免實在不符合她的性格。
再看今日的耿氏,若以裝扮論,無疑是今日陸府之中最為矚目的不二人選。
只見她穿了件大紅繡百蝶立領對襟褙子,搭配著同色的襦裙和繡鞋,頭發梳了個極為復雜的發髻,陸清容看了許久愣是沒看出個所以然,許是她自己研究出來的也說不定。頭上的金飾依然不能少,全幅的赤金如意紋頭面那是必備,還加了許多各式各樣的點翠珠花,見縫插針地戴在發間的每一處。
陸清容突然反應過來,怪不得看不大出來她這是什么發髻,原來想看到她的頭發都有些困難了。
今日陸家的人格外齊整,除去陸蔓玉不能輕易出宮以外,其余之人都聚在了正院的花廳之中。
但耿氏的心情顯然沒有受到陸蔓玉缺席的影響,反而因此格外驕傲,不時把自己這個女兒掛在嘴邊。
直到中午的宴席之上,還能聽到她不停地說著“這個是我們蔓姐兒最愛吃的,也不知道宮里能不能吃得到……她此時有孕在身,正是要緊的時候,就怕她吃不好……”
陸清容早就對耿氏這番做派習以為常,只是忍不住在心里偷笑,宮里總不會連個糖醋里脊都沒有吧?
眾人也皆如此,似乎她要是不提上幾句,那才需要奇怪一下。
包括席間唯一的客人江云佩,都甚是習慣。
這次過節,江大人要留在翰林院,江凌則是遠在漠北,南小院里只剩下江云佩一人,便被太夫人請來坐在女眷這桌,和大家一起用飯。
宴席過后,畢竟太夫人年事已高,和大家湊趣著說了會兒話,就回屋歇著去了。
太夫人一走,陸亦鐸和陸亦鐘就帶著兒子和女婿去了前院。
而陸亦鐸剛一走,之前一直沒怎么出聲的陸芊玉突然來了精神,拽著陸清容幾個就要她們跟著自己回紫藤閣。
陸清容有些為難地向尹屏茹望去,她是想跟母親好好說說話的。
尹屏茹回以安慰的微笑:“你們先去吧!”
橫豎今天一整天都無事,等大家都散了再去找母親也是一樣,陸清容跟著姐妹幾人回到了紫藤閣。
如今這座兩層小樓,早已只剩下陸芊玉一個人住。而且她年后不久也要和尹子昊成親了。
今日紫藤閣倒是鮮有的熱鬧,除了陸清容和陸芳玉,大嫂范氏和江云佩也都被陸芊玉拉了來。
這些日子她真是憋得厲害,被尹屏茹關在府里學習女紅,繡嫁妝。不過沒有陸清容和陸蔓玉陪著,她自己也對女學沒了太大興致,索性心甘情愿地窩在府里了。
故而見到紫藤閣如此熱鬧,陸芊玉變得更加開朗了幾分,先是如主人一般吩咐丫鬟給眾人上茶和點心,接著便挨個打量起她們來。
待看到陸清容的時候,陸芊玉的表情尤其夸張:“四妹!我剛剛在正院就一直忍著沒問,你怎么變得這么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