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那個背影,乍一看十分眼熟。
“世子還沒回來?”陸清容站在書房門前,目不斜視。
“回夫人,還沒。”墨南規矩地應著。
陸清容這才微微側身,隨口問道:”那個是誰?”
“是江公子。”墨南反應很快,”上次幫著孫大人來送信的就是這位江公子了,是《景熙大典》的纂修官江慎之大人的長子。”
果然是江凌。
此時他身著一襲牙色衣衫,立在離書房不遠處的一顆柳樹之下。
陽春三月,與初春乍暖時相比,樹上垂下的枝葉又增添了幾分濃綠。看著在和風中擺蕩的柳條,搖曳輕揚、如線如絲,陸清容突然覺得,那姿態似乎與樹旁之人有著幾分相似。
陸清容對著墨南微微點了點頭,領著綠竹向樹旁走了過去。
“世子不在榆院,許是去了鎮北將軍府。”陸清容站在他身后,輕聲說道。
江凌這才緩緩轉過身來,不慌不忙:”我知道。”
陸清容只愣了片刻,并未問他是不是來了榆院才知道的,而是靜靜站在那里,聽他自己說下去。
卻不想,江凌好半天都沒有再出聲。
好在綠竹就站在她身后不遠處,此時的片刻寂靜沒有讓陸清容感到不適。
“我正是從鎮北將軍府過來的。”江凌還是先開了口,”姜千戶的腿傷已經好了許多,可以讓小廝扶著下地行走了。”
“你和姜骱蓯煜ぃ俊甭角迦菁塹茫礁鱸慮埃撬鏌幻徒璋焉碭褐厴說拇蟊淼芙鞔幽彼突鼐┏塹摹
“我和孫大人剛到漠北之時,就拿著鎮北將軍的親筆信去找了姜千戶。”江凌回憶道:”他著實幫了我們不少忙。漠北的官兵在孫大人面前,大都是在打官腔,一副遮遮掩掩之態,若不是姜千戶,孫大人的差事恐怕還要多費幾番工夫。”
陸清容聽他說完,思慮了片刻。
原本只想過來和江凌寒暄幾句便離開的,卻因聽到江凌提起漠北,觸到了多日縈繞于她心中的擔憂。
“孫大人去漠北,到底是有什么差事?”陸清容終于問出了心中的疑問,以往她也曾問過蔣軒,但總感覺他的回答有些含糊。
“勘察防務。”江凌說得直截了當,”皇上親自安排的,想來是那時候就對番蒙人開始擔心了。”漠北戰事已起,江凌覺得早沒了遮掩的必要。
這話但凡從別人嘴里說出,陸清容多少都會有些震驚。
“那勘察的結果如何?”陸清容并非明知故問,而是真的關心。
“我們去的時候,其實已經有些晚了。漠北的百姓屢遭番蒙人的搶掠,且已有了愈演愈烈的態勢。孫大人當即寫了密折,向皇上如實奏報,卻還是慢了一步。”江凌的聲音少有如此失落,”姜千戶受傷的時候,我就在現場。當時一大隊番蒙騎兵,聲勢浩大地來突襲,來勢兇猛,人數上又占了壓倒性優勢,大齊的守軍絲毫沒有還手之力。我們幾個之所以能撤回來,全是因為番蒙人希望留下活口,擾亂前線軍心……”
聽江凌講著漠北百姓水深火熱的境況,以及番蒙騎兵兇惡殘暴的攻擊,陸清容的心情越來越低落。
她早已無暇去思量,那孫一鳴究竟何德何能,讓皇帝親自安排他擔此重任。
此時的她只有一個疑惑。既然皇帝對漠北戰事早有預感,為何反應卻是如此緩慢?孫一鳴的密折是否上晚了暫且不論,即便是在番蒙人已經大軍進犯,戰火燃起了許久之后,大齊內廷依舊顯得尤為慌亂。就連徐翼將軍率領的援軍都幾近全軍覆沒,可見果真是全無準備。
“徐將軍的事……你也聽說了吧?”陸清容試探著問道。
江凌點了點頭。徐翼將軍自裁于戰場的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徐將軍的死,真的有些憋屈……”江凌沒有再說下去。他心里也清楚,形勢至此,徐將軍若是活著回來,恐怕會給整個徐家帶來滅頂之災。
“你這些天可是經常去鎮北將軍府?”陸清容突然問道:”可有聽到什么消息,比如接下來要派誰出征討伐番蒙人?”
這才是她近日最關心的問題。
雖然她明白以江凌的身份,不大可能會知道太多內幕,但心中一直懸著這事,不愿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江凌聞,卻變得遲疑起來。
在陸清容的印象中,從沒見過他像現在這般躊躇。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江凌緩緩說著,”想來是皇上還沒有定奪。若是有了旨意,你們府里不可能沒有音信的。”
話音未落,江凌頓感語失,急忙解釋道:”我是說,鎮北將軍府那邊一定會有消息的……”
這句補充的話語,尤其顯得有些欲蓋彌彰之意。
陸清容感覺到了,卻也不欲繼續追問。江凌的為人她是清楚的,若真是有了定論,他必不會故意隱瞞的。
倒是江凌反而有些擔心,生怕陸清容刨根問底,連忙從袖中抽出一個信封來。
他的動作故意做得很大,顯得有點夸張。
陸清容順勢看了他手中的信封一眼,只覺得像是有些分量,頓時難免頭痛。
江凌給她寄信,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難道這回還專門親自送到榆院來了?
江凌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見她終于轉移了注意,才不緊不慢地說道:”這是云佩讓帶給你的。”
聽了這話,陸清容方才將信將疑地接了過來,只見信封上的字果真出自江云佩不假。
然而拿過信封,她立刻感覺到里面放著東西,并非信紙,倒像是個物件。
抬頭以詢問的目光向江凌望去,并未得到任何回應,陸清容這才自己打開了信封。
原來里面放的是一個和田玉螺紋平安扣,配以紅色編繩,玉質晶瑩、圓形無暇、入手溫潤。
“這是?”陸清容不明其意。
“玉佩說,你的生辰就快到了,怕到時候見不到面,這才讓我送了來。”江凌輕聲說道。
他這話半真半假。江云佩和陸清容時有通信,
皆是由家丁來送的,此次原本也不例外,卻是被他主動要了來。
陸清容也不揭穿他,只是仔細端詳著手中的玉佩。見其上的梅花結正如往日江云佩所編,每個花瓣都尤其玲瓏小巧,這才放下心來。
“替我謝謝**姐吧。”陸清容真心說道。
“嗯。”江凌點點頭,”倒是我,并沒什么可準備的,只能提前說上句生辰吉樂!”
收起那玉佩的同時,陸清容的目光不經意間從書房門口處飄過,只見此時早已不見墨南的身影。
突然想起了蔣軒,不知為何,她不愿再和江凌繼續自己生辰的話題。
“你回京也有兩個月了,可曾和我大哥一起去褚先生那里讀書?”陸清容隨口問道。
“去了三五次吧。”江凌臉上閃過一絲苦笑,隨即回應道:”如今不止是你大哥和尹子昊,還有你弟弟煦哥兒也跟著一起,褚先生準許他在一旁聽著。”
“這我倒是聽母親提起過,煦哥兒對讀書認字之事興趣極大。”陸清容想起自己那個臉上無時無刻不掛著笑容的弟弟,表情終于有所緩和,”只是煦哥兒才六歲,跟著褚先生會不會太早了些?而且褚先生居然同意了!想當初我也想去旁聽,可是被他以不教女子為名黑著臉趕了出來的!”
說到此處,陸清容臉上已經有了些許笑意。
江凌見狀,也來了精神。
“煦哥兒畢竟是男孩,自然不在褚先生趕人之列。”江凌輕笑,”他也的確伶俐,年紀雖小,卻格外聰慧,這才得以褚先生的青睞。這些天我總忍不住想,我像他那么大的時候,是否有他的腦子那般清楚……”
如果沒記錯的話,陸清容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見江凌如此謙虛,難免又多看了他兩眼。
江凌對陸清容揶揄的眼神視而不見,繼續說道:”而且,此一時彼一時……”他略頓了頓,才有些神秘地接著說道:”還有件事,想必你母親和大哥都不曾跟你提及。褚先生就要成親了,正所謂人逢喜事,總是與往日不同些!”
“褚先生還沒成親啊?”陸清容難掩驚訝。
想起幾年前初見褚先生時,雖然通身道骨仙風的他顯得格外年輕,但總歸還是上一輩的人,任誰也想不到居然還沒成過親!
江凌沒多解釋,而是繼續說著,”若不是現在仍處在太子喪期,估計婚事早就已經辦完了。聽聞這位師娘要比褚先生年輕不少……”
驚訝過后,陸清容倒是覺得這也正常。畢竟那位褚先生自始至終都透著一種讓人難以捉摸的感覺,無論跟蔣軒也好,還是跟內閣首輔冀大人,甚至是跟當今的皇上和皇子,都有著某種難以喻的關系。
而且這種八卦消息,當年陸清容在女學可是沒少聽。只不過此時面前講述的人變成了江凌,和他往日漫不經心的飄然之態一比,顯得有些不搭。
正是出于這種強烈的對比,讓陸清容忍不住笑了起來。
就連一直站在她身后的綠竹,見到陸清容終于有了笑容,都跟著松了口氣。
然而此時的邱瑾亭,卻是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