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的門被合上,隔絕了海面的喧囂與咸腥。
狹窄的空間里,只有一盞油燈在搖晃,昏黃的光線勾勒出張帆的輪廓。他將朱淋清平放在唯一的木板床上,動作精準而穩定,沒有一絲多余的顫抖。
目標生命體征穩定于瀕危閾值。環境溫度:適中。濕度:偏高。建議調整……
冰冷的數據流在腦中劃過,他扯過一張干燥的毛毯,蓋在朱淋清身上。每一個動作都服務于一個明確的目的:維持那001的存活可能性。
艙門被推開了一條縫,柳乘風探進頭來,他的臉上混雜著畏懼與某種孤注一擲的決心。
“張帆……”他開口,嗓音艱澀。
張帆沒有回頭。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從自己身體里“析出”的兩樣東西上。那不屬于他,是吞噬了那名巡海將之后,被他的新力量剝離出來的戰利品。
一張用特殊鯊魚皮鞣制的海圖,即使浸透了海水,上面的墨線也未曾暈開。以及一枚烏木雕刻的令牌,上面盤踞著一條猙獰的獨角海龍。
“你到底……變成了什么?”柳乘風終于還是走了進來,他小心翼翼地避開張帆,站到了船艙的另一角。
“一個更有效率的形態。”張帆回答,他的手指撫過那張海圖,大腦瞬間開始解讀上面的信息。
海圖信息讀取……蓬萊艦隊‘歸墟’航線圖。加密信息破解……坐標精度提升78。附加信息:通行信物‘海龍令’。
“效率?”柳乘風的音量陡然拔高,他指著床上的朱淋清,“這就是你說的效率?她快死了!你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嗎?她是為了救你才……”
“情感是負面變量。”張帆打斷了他,語氣平鋪直敘,像是在陳述一個物理定律,“它會干擾判斷,導致計算失誤,最終造成不可逆的損失。比如現在。”
柳乘風被噎得說不出話。他看著張帆的背影,那是一種絕對的陌生感。這個人有著張帆的軀體,卻裝著一個他完全無法理解的靈魂,或者說,一個沒有靈魂的內核。
“你殺了巡海將,你贏了。我們現在應該找個地方躲起來,為朱姑娘找最好的大夫!”柳乘風攥緊了拳頭,試圖用最樸素的邏輯喚醒對方,“而不是在這里研究敵人的地圖!”
張帆終于轉過身。
那雙純黑的眼瞳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是將柳乘風作為一個“對象”進行掃描和評估。
對象:柳乘風。
情緒狀態:激動、恐懼、混亂。
邏輯能力:低下。
當前價值:可用的舵手。
威脅等級:可忽略不計。
“醫生無法處理本源潰散。”張帆陳述事實,“常規治療方案,成功率為零。”
“那我們該怎么辦?”柳乘風幾乎是在咆哮,“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張帆,你看著我!你還是不是你!那個在黑石城會為了一個承諾拼命的張帆呢?”
張帆的頭部微微偏轉,似乎是在處理一個意料之外的輸入。
“那個張帆,因為計算能力不足,差點導致所有人都死在這里。他是一個失敗品。”
“失敗品?”柳乘風慘笑起來,“所以,你現在這個樣子,就是成功品了?一個沒有感情,沒有過去,連同伴的死活都可以用‘成功率’來計算的……怪物?”
“‘怪物’是一個主觀定義,沒有實際意義。”張帆平靜地回應,“我只是選擇了最優化的生存策略。”
他說著,將那枚烏木令牌拿了起來。令牌入手冰涼,上面殘留著另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烙印。
柳乘風認出了那東西。“那是蓬萊艦隊主將的信物!有了它,就能在他們的勢力范圍內暢通無阻……你想做什么?難道你想混進蓬萊的港口?”
這個猜測讓他自己都打了個寒戰。那太瘋狂了。
張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再次將注意力投向床上的朱淋清。
她安靜地躺著,胸口幾乎沒有起伏。那張曾經明媚的臉,此刻只剩下一種剔透的蒼白。
他與她之間,有一道看不見的契約。此刻,那道契約就像一根即將繃斷的琴弦,微弱地顫動著,傳遞著生命力流逝的最后信號。
契約連接完整度:17。
生命虹吸效應:開啟。
警告:契約目標一旦死亡,將導致本機‘裁決權’根基出現183的永久性結構損傷。可能引發連鎖崩潰。
修正任務優先級……
最高優先級任務:確保‘朱淋清’存活。
邏輯鏈條在一瞬間完成重構。拯救朱淋清,從一個可選項,變成了必須執行的核心指令。不是為了情感,而是為了維持自身力量的穩定。
他伸出手,覆蓋著暗金色絲線的指尖,緩緩靠近朱淋清的臉頰。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她冰冷皮膚的剎那。
一個不屬于數據庫,不屬于任何邏輯推演的畫面,強行插入了他的運算進程。
那是黑石城外的雨夜,她舉著一把破舊的油紙傘,笨拙地想要遮住他頭頂的雨。雨水打濕了她的衣衫,她卻笑得像個偷到糖的孩子。
……錯誤。
發現無法識別的數據片段。
歸類:無效記憶。
指令: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