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城的異變,如同滴入水面的墨汁,迅速暈染開來,其速度和廣度超出了“星火倡議”團隊最初的預估。星骸意識殘響的滲透,不再局限于虛擬網絡或少數敏感者的幻覺,開始以更具體、更難以忽視的方式,影響著這座賽博都市的方方面面。
王越澤的監控網絡日夜不停地閃爍著警報。異常信號源從最初的零星幾點,蔓延至覆蓋千禧城七大核心區的地下光纖網絡節點、主要神經接入樞紐、甚至是一些大型企業的內部數據服務器。這些信號并非攻擊性的病毒,更像是一種頑固的、不斷自我復制的“意識信息孢子”,它們悄無聲息地附著在正常的數據流上,傳播著那些消亡文明的記憶碎片和情感烙印。
最直接的影響體現在文化領域。“幻星界”平臺上,以“星骸美學”為標簽的作品呈爆炸式增長,其風格從最初的哀婉悲愴,逐漸衍生出多種變體:有的充滿對生命易逝的虛無主義嘲諷,有的描繪著宏偉卻注定毀滅的星際帝國幻象,有的則干脆是毫無邏輯、純粹宣泄痛苦的意識流碎片。這些作品吸引了大批年輕網民,形成了一種近乎宗教狂熱的亞文化潮流。與之相對,千禧城主流的文化產出則受到了冷落和質疑,被批評為“淺薄”、“缺乏深度”。一種微妙的文化割裂正在形成。
更令人擔憂的是現實層面的影響。一些長期使用神經接口的深度漫游者開始出現集體性的精神異常,他們聲稱能在數據流中“聽到”古老的歌聲、“看到”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戰場,甚至有人開始用早已失傳的古老語說夢話。千禧城最大的公立意識療愈中心報告稱,因“存在性焦慮”和“現實疏離感”前來就診的病例在兩周內增加了三倍。初步診斷顯示,這些癥狀與接觸過量的星骸意識信息高度相關。
“星塵”黑市藥物的流毒也愈發嚴重。警方搗毀了幾個小型煉制窩點,但源頭依然成謎。法醫分析顯示,最新查獲的“星塵”純度更高,副作用也更猛烈,已有數名使用者陷入不可逆的意識混沌狀態,如同被外來意識“奪舍”。
千禧城的天空依舊被霓虹燈和全息廣告牌映照得如同白晝,但在這片璀璨之下,一股源自遠古星海的暗流正在悄然改變著這座城市的靈魂。恐慌和不安在暗網和街頭巷尾蔓延,官方“星際能量風暴影響”的解釋越來越難以服眾。
星火倡議指揮部內,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低壓。
“滲透速度太快了,我們的防火墻程序開發進度遠遠跟不上。”王越澤揉著布滿血絲的眼睛,聲音沙啞。他的團隊已經連續奮戰了數個晝夜,但面對這種前所未見的意識信息污染,傳統的網絡安全手段收效甚微。
“文化層面的引導也遇到了阻力。”冰見薰看著一份關于“星骸美學”支持者與主流文化捍衛者在網絡爆發激烈論戰的報告,眉頭緊鎖,“這種源自消亡文明的悲傷和虛無感,對現實中感到迷茫和壓抑的年輕人有著致命的吸引力。簡單的封堵或批判只會激起更強的逆反心理。”
郁堯站在巨大的千禧城全息地圖前,地圖上代表異常信號源的紅點已經密密麻麻,幾乎連成一片。他沉聲道:“情況比我們想象的更嚴峻。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技術問題或文化沖突,而是一場發生在意識層面的‘生態入侵’。如果我們不能盡快找到有效的方法引導或控制這些星骸意識,千禧城的社會結構和文化認同可能被徹底顛覆。”
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了坐在角落、臉色依舊蒼白的紀連淮。她是目前唯一與星骸意識有過深度接觸并能保持清醒的人,是團隊理解這場危機本質的關鍵。
紀連淮感受到眾人的目光,緩緩抬起頭。她的眼神不再像剛醒來時那樣充滿迷茫,而是多了一種經過沉淀的銳利和沉重。她輕聲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它們……在尋找同類。”
眾人一怔。
“什么意思?”西園寺導演問道。
“我這些天仔細分析了那些滲透的案例,無論是網絡上的藝術品,還是‘星塵’受害者的癥狀。”紀連淮的指尖輕輕劃過面前光屏上展示的雜亂數據,“它們的行為模式,不像是有組織的入侵,更像是一種……本能的自救和呼喚。這些意識殘響太破碎、太孤獨了,它們就像迷失在黑暗森林里的孩子,本能地朝著有光和聲音的地方聚集。千禧城龐大的信息網絡和密集的意識活動,在它們感知里,就像一片熱鬧的棲息地。”
她頓了頓,繼續道:“但它們的方式是危險的。它們的‘光’是消亡前的絕望,它們的‘聲音’是痛苦的哀嚎。它們無差別地附著、復制、傾訴,試圖找到能理解它們、承載它們的意識。這導致了兼容性問題,就像把古星時代的軟件強行安裝在藍星最新的光腦上,系統崩潰是必然的。”
王越澤若有所思:“老紀,你的意思是,它們本質上并非惡意,而是因為‘溝通不暢’才造成了破壞?”
“可以這么理解,但過于簡化了。”紀連淮微微搖頭,“它們的痛苦是真實的,體量是龐大的。即使沒有惡意,洪流本身也能淹沒村莊。我們需要做的,不是消滅它們,而是……為它們建立一個‘緩沖區’或者‘翻譯器’。讓它們的傾訴有合適的渠道,同時保護我們自身的意識生態不受侵害。”
這個思路與之前“歸墟”計劃的引導理念一脈相承,但更側重于在千禧城這個具體環境下的即時應對。然而,實現起來依然困難重重。最大的障礙在于,失去了幽稷的精準感知和強大力量,他們缺乏與星骸意識進行有效“對話”和“引導”的能力。
就在會議陷入僵局,眾人苦思冥想之際,異變突生!
一直靜靜放置在指揮部角落、用于監測紀連淮體內玄珠能量狀態的儀器,突然發出了尖銳的蜂鳴!屏幕上代表玄珠能量活躍度的曲線,毫無征兆地開始劇烈飆升,瞬間突破了安全閾值,并且還在持續升高!
“怎么回事?”郁堯一個箭步沖到儀器前。
王越澤也立刻調取了玄珠的實時數據,臉色驟變:“能量讀數異常!活躍度是平常的百倍以上!還在增加!老紀,你感覺怎么樣?”
紀連淮也是滿臉驚愕,她下意識地捂住小腹,那里正是玄珠所在的位置。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席卷了她,不是痛苦,而是一種強烈的、飽脹的、仿佛有什么東西即將破殼而出的悸動!與此同時,她腦海中那片因幽稷沉寂而變得死寂的幽冥意識海,竟然也開始劇烈翻騰起來,仿佛被玄珠的異動所引動!
“幽稷……是幽稷!”紀連淮失聲喊道,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一絲期待。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猜測,指揮部內的燈光開始瘋狂閃爍,所有電子設備屏幕上都出現了劇烈的雪花干擾,空氣中彌漫開一股無形的、令人靈魂戰栗的威壓!這威壓并非針對任何人,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敬畏和渺小感。
“所有人后退!”郁堯立刻下令,同時將紀連淮護在身后,警惕地注視著玄珠的方向。
在眾人緊張的注視下,紀連淮丹田處的衣物無風自動,仿佛有看不見的能量在匯聚。緊接著,一點極致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幽暗光芒自她小腹處透體而出,那光芒并不耀眼,卻帶著一種洞穿虛空的質感!
下一刻,一個久違的、帶著幾分慵懶卻又蘊含著無上威嚴的意念,如同沉睡了萬古的巨龍蘇醒時發出的第一聲低吟,緩緩地在紀連淮的識海中響起,并清晰地傳遞到了在場每一個精神力足夠敏銳的人心中:
“吵死了……一群沒頭蒼蠅……”
是幽稷!祂蘇醒了!但這一次蘇醒帶來的氣息,與以往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少了些許玩世不恭的調侃,多了幾分歷經滄桑后的淡漠和一種……仿佛與整個宇宙法則更加契合的深邃感。
“老幽!你終于醒了!”王越澤又驚又喜地喊道。
幽稷的意念掃過全場,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最后停留在紀連淮身上:“紀連淮,看來本尊不在的時候,你們惹出的麻煩不小啊。這滿城的……星骸怨念,都快凝成實質了。”
紀連淮強忍著體內的悸動,急忙將千禧城目前的困境和她的分析告知幽稷。
幽稷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感知著外界的情況。隨即,祂的意念中透出一絲了然和……一絲淡淡的嘲諷?
“哼,果然如此。強行釋放,不懂疏導,就跟打開高壓水閥卻不管出水口一樣,活該被淹。不過……”
幽稷的意念頓了頓,似乎聚焦于紀連淮體內的玄珠和那片翻騰的意識海。
“這次沉睡,倒也不是全無收獲。硬接那一下,雖然耗力過巨,卻也陰差陽錯,讓本尊的力量與這些星骸殘響的‘底層頻率’有了一絲……奇特的共鳴。或許,可以試試一種新法子。”
新法子?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幽稷的意念帶著一種實驗性的意味,對紀連淮說道:“紀連淮,放松心神,引導玄珠的能量,不是向外對抗,而是向內……共鳴。試著將你的意識,調整到與城中那些無主殘響相似的‘頻率’,不是模仿它們的痛苦,而是理解它們的‘狀態’。本尊會助你一臂之力。”
這個指令極其冒險!主動與星骸意識同頻,無異于引火燒身!但看著幽稷那不容置疑的意念,以及千禧城日益嚴峻的形勢,紀連淮只是短暫猶豫了一瞬,便重重點頭:“我試試!”
她閉上眼睛,全力收斂心神,不再抗拒玄珠的異動和體內翻騰的幽冥之力,反而嘗試去引導、去融合。她回憶著與星骸意識共鳴時的感覺,不是其中的痛苦和絕望,而是那種漂泊、孤獨、渴望被感知的“存在狀態”。漸漸地,她周身散發出的氣息開始變得飄渺、古老,帶著一絲淡淡的憂傷。
幽稷的力量適時介入,如同最精密的催化劑,幫助紀連淮穩定這種奇特的狀態,并將她的意識波動,以一種極其精妙的方式,如同漣漪般向整個千禧城擴散開去!
這不是攻擊,也不是防御,更像是一種……宣告,一種同頻的呼喚。
奇跡般地,隨著紀連淮意識漣漪的擴散,指揮部監測屏幕上,那些代表異常信號源的紅點,其活躍度開始出現微妙的變化!一些原本狂暴閃爍的點,變得稍微平和了一些;一些分散的點,似乎有向特定區域緩慢匯聚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