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看著朱煐,眼里滿是欣慰,那目光溫潤得如同看著一件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連日來積壓在心頭的陰霾。
此刻仿佛被這四百多萬兩白銀映照出的光芒驅散了不少。
原本他對于大明的未來是擔憂的,朱標去世之后,老朱甚至一時間感覺眼前一片灰暗,偌大的江山,竟尋不出一個能穩穩接住這千斤重擔的肩膀。那種挫敗和孤寂,比處理不完的奏章、殺不盡貪官更讓他心力交瘁。
愛子之情是一方面,可還有一方面就是自己培養了一輩子的大明未來繼承人,就這么沒了,老朱為大明的未來感到擔憂,他有時深夜驚醒,都會夢見江山傾覆、百姓流離的景象,驚出一身冷汗。
而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朱煐恰好就出現了!
失而復得的大孫子,且展露出了就連老朱都驚嘆的天賦和能力,處事老辣,眼光獨到,常常能于不可能處開辟出新路,這份能耐,讓老朱在悲傷中看到了一線前所未有的希望
眼下朱煐更是展現出了從某種方面而甚至超過于老朱的能力——這聚財的本事,老朱自認拍馬難及。老朱有種天佑大明的感覺,仿佛冥冥中自有定數,在大明需要新的支柱時,送來了朱煐。
或許咱真的老了吧?
長江后浪推前浪,老朱以前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哪怕是朱標在的時候,老朱雖然對朱標這個繼承人感覺到滿意,可依舊不覺得朱標能夠超過自己,總覺得自己還能再替他撐幾十年,替他掃清所有障礙
可眼前朱煐所做的事情,提出來的理論,即便是讓老朱也不由得耳目一新,甚至需要細細琢磨才能領會其中的妙處。這種后生可畏的感覺,復雜,卻更讓他安心。
“待會兒便要上朝了,你們準備準備。”老朱收斂心神,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沉穩,但眼底的笑意卻藏不住。
“朱愛卿,今日上朝,你可別在低調了。”老朱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淚花,笑著沖朱煐打趣道,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期待和鼓勵。
這會兒的老朱腦海里不由自主地出現了一個畫面
那是朝中眾臣,特別是那些當初等著看笑話、質疑朱煐能力的官員,比如齊泰、黃子澄之流,看到這堆積如山的銀箱,得知朱煐短短數日之內籌措到這整整四百余萬兩的場景畫面他們的表情一定精彩極了!
哈哈哈哈!
想到這,即便是老朱也不由心中大樂,連日來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讓你們看不起咱大孫,哼,咱大孫的本事,大著嘞!亮瞎你們的眼!
老朱卻完全忘了在朱煐主動接下籌措湖廣賑災錢糧的時候,老朱他自己也并不看好朱煐,甚至已經暗自盤算好了,萬一朱煐失敗,該如何替他轉圜,保住他的性命和官職。此刻,成功的喜悅早已覆蓋了當初的擔憂。
朱煐之所以能夠如此了解商賈,主要還是站在后世理論基礎總結的巨人肩膀上
至于換位思考?雖然有一定的作用,但實際上也就是和放屁沒有什么區別
換位思考有用的前提是你真的按照商賈的思維去思考
而之所以朱樉可以換位思考,主要還是因為朱煐的語引導以及這擺在眼前的四百多萬兩銀子引起了朱樉本身的思考
老朱等人的思考也是同樣的道理
倘若沒有這四百多萬兩銀子的事實擺在面前,換位思考?壓根就不存在~!
眾人向老朱匯報完這四百多萬兩的來路之后,老朱明白這錢就是實打實的商賈用來捐贈給大明,以換取孩子入稷下學宮學習的名額之后,也松了口氣,心中最后一塊石頭落了地。
這法子,既解了燃眉之急,又為朝廷選拔了人才(至少是潛在的人才),還讓商賈心甘情愿,簡直是一舉數得。
他最怕的就是朱煐誤入歧途,用了什么強取豪奪或者后患無窮的手段,沒想到這結果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更好,這錢的來路不光沒有問題,而且是完美!他甚至已經開始琢磨,這“稷下學宮”或許真可以好好辦起來,成為大明未來的一個亮點。
老朱心情大好的同時,睡意也沒了,精神煥發,仿佛年輕了幾歲。
御書房外,隨著時間的流逝,原本完全沒有光亮的黑夜已經被一層灰蒙蒙的白光所取代,宮燈的燭火在漸亮的天色中顯得不再那么醒目。
朱樉等人入宮的時候,天還完全沒有放亮,而隨著在御書房向老朱匯報的檔口,天色已經開始變得蒙蒙亮了,宮殿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
時間流逝很快,轉眼就到了要上朝的時間,宮鐘悠揚地響起,回蕩在紫禁城的上空。
奉天殿內。
空蕩蕩的,朱樉、朱煐幾人可謂是到的最早。箱籠已經整齊地碼放在大殿中央,頗為壯觀。
老朱也到了,不光如此,他還讓人將原本已經入了內庫的四百多萬兩銀子,一箱箱全都給抬到了這奉天殿上,而且是直接放在正中間的位置,刻意營造出一種震撼的效果。他要讓每一個走進大殿的官員,第一眼就被這實打實的功績所沖擊。
就這么,眾人開始站在位置上默默等待,朱煐依舊平靜,朱樉和藍玉則有些按捺不住的興奮,不時交換著眼色。朱允熥站在朱煐側后方,看著那些箱子,小臉上也滿是激動。
等蔣瓛差人將箱子盡數抬完的同時,其他的朝臣也都開始稀稀拉拉地陸續到了奉天殿,寂靜的大殿漸漸有了人聲。
黃子澄來的最早,他打著哈欠剛進奉天殿,腳步還沒站穩,立刻就愣住了,睡意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驚飛到了九霄云外。
老朱已經坐在了龍椅上,神情莫測。朱樉、藍玉、張平、方孝孺、朱煐、朱允熥全都已經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而且個個精神抖擻。原本空曠的奉天殿也因為堆放了幾十個碩大醒目的箱子以至于顯得有些擁擠,甚至需要側身才能通過。
黃子澄瞬間打了個哆嗦,原本的睡意瞬間消散,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這陣仗,太不尋常了!
他平日里早朝也來的很早,他來的時候老朱大抵都是沒有來的,甚至滿朝文武可能都到的少,可現在陛下、秦王、涼國公、還有朱煐這一干人,竟然全員到齊,還多了這么多箱子?
“今日陛下怎么來的這般早?這些箱子裝的難道是”黃子澄心里泛著嘀咕,一股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又看了看朱煐等人,心里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朱允熥居然也在!這陣容,怎么看怎么像是允熥皇孫一脈的核心人物齊聚一堂啊!
雖然這些日子朱允炆已經不針對朱煐,甚至有意接近拉攏,可這并不意味著朱煐就被朱允炆一方的朝臣們所接受,畢竟這朱允熥還住在朱煐的家中呢,這層關系在黃子澄看來,就是最大的不穩定因素。
哪怕朱允炆再認為朱允熥沒有威脅,可身為謀臣的黃子澄卻根本不敢有絲毫的小視,時刻保持著警惕。
小心使得萬年船啊
難不成今日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是陛下要宣布什么重大決定?和這些箱子有關?還是和立儲有關?
黃子澄瞬間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腦海里飛速思考著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各種可能性交織,讓他手心微微冒汗。
忽然,一個最讓他擔憂的念頭閃過黃子澄的腦海
莫不是陛下改了主意,想立允熥皇孫為皇儲了?否則何以解釋陛下如此早到,朱允熥在場,以及藍玉、朱樉這些與朱允炆不算親近的重臣也早早在此?
也不怪黃子澄會如此想,這今天老朱來上朝的時間早的嚇人不說,無論是藍玉、朱樉、朱煐、方孝孺、張平等人,全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和朱煐走得很近,而朱煐又與朱允熥關系密切,和朱允炆這一脈的關系卻是一般
而如今朱允熥又在
自然而然黃子澄就聯想到了爭奪皇儲之事
不過這會兒黃子澄也不敢開口詢問,只是強作鎮定,看了眼正在龍椅上端坐著閉目養神的老朱,黃子澄縮了縮腦袋,低著頭,快步想溜到屬于自己的位置上
他正準備走過去,然而就在此時,原本閉著眼睛的老朱忽然睜開了眼睛,目光如電,瞬間落在了正想“隱身”的黃子澄身上
老朱微微一笑,那笑容在黃子澄看來卻有些高深莫測:“黃愛卿,今天來的挺早啊。”聲音在空曠的大殿里顯得格外清晰。
黃子澄瞬間整個人身子一僵,感覺后背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連忙停下腳步,躬身行禮,聲音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陛下謬贊,陛下來的比臣可早多了,這早字臣可擔不起。”他心里叫苦,怎么偏偏第一個被陛下盯上了。
“咱來得早那是事出有因,行了黃愛卿,你到自己的位置上站著吧,等人都到來之后,咱自然會說,今日咱得宣布一件大事!”老朱的心情很不錯,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人分享,分享朱煐以一己之力在短短數日之內籌措到四百多萬兩銀子的壯舉!他特意強調了“大事”二字,更是讓黃子澄心中七上八下。
這可是咱大孫干的!老朱看著下方神色平靜的朱煐,心中的驕傲幾乎要滿溢出來。
雖然眼下知道朱煐身份的也就只有老朱自己和蔣瓛兩人,哪怕是朱煐自己都還不知道,可老朱依舊忍不住驕傲,這是一種藏在心底、不能明卻異常熾熱的情感。
事實就是事實,事情是自己大孫干的就是事實!
有時候爽不一定是要明著爽,暗爽也不乏為一種爽,尤其是看著滿朝文武即將露出的震驚表情,而只有自己知道這創造奇跡之人真正身份的暗爽,更是爽上加爽。
而顯然,這會兒的老朱就是在暗爽,并且期待著早朝正式開始的時刻
黃子澄入位沒多大會兒,朱棣也來了。他腳步略顯沉重,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
這幾天的時間里朱棣也沒有睡好,頂著個大黑眼圈,活像只剛從洞里鉆出來的貔貅。
他派出了手下得力的探子,讓人不斷打探朱煐府上的消息,指望著能摸清那三十六萬兩銀子的來龍去脈
可這里不是北平,是他的老爹朱元璋牢牢掌控的京城!想要在天子腳下,尤其是皇宮附近打探消息,目標還是老朱親自安排人手把控的朱煐府宅,這難度實在太大了
朱棣得到了一堆似是而非、語焉不詳的消息,最多只能知道哪個富商又進了朱煐的府門,至于入府后談了些什么,達成了什么協議,就一概不知了,仿佛有一層無形的壁障隔絕了內外。
畢竟朱煐府上的下人,從門房到廚娘,清一色都是老朱給安排的錦衣衛,這些人訓練有素,口風極嚴,想要從他們的嘴里撬出半點有用的消息,幾乎不可能。
朱棣甚至動了安插眼線的念頭,但權衡再三還是放棄了,風險太高,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設想。
朱棣至今也沒有想明白朱煐是怎么說服這些向來精明吝嗇的商賈,心甘情愿掏出真金白銀的。
那可是整整三十六萬兩銀子!不是三十六兩!
這特么的,商賈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大方了?
難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僅僅只是為了一個莫須有、還沒影子的稷下學宮的一個入學名額?
這怎么可能?
朱棣覺得這理由簡直荒謬透頂
真要是這么容易的話,改天自己也回北平開個學宮,掛個“燕山書院”的牌子,那不是也直接能坐等著銀子入賬幾十萬兩?
天下哪有這等好事!這其中必然還有自己所不知曉的關鍵緣由在。可究竟是什么緣由朱棣就麻爪了,想得腦仁疼也理不出個頭緒。
茶不思飯不想數日,今天還在睡夢中呢,忽然手下來報,說是朱樉和朱煐帶了一大隊人,天沒亮就浩浩蕩蕩入宮了,還押運著許多看起來沉甸甸的大箱子。
朱棣一個激靈就醒了。沒有到上朝時間,宮門緊閉,還在宵禁,想入宮根本不可能,除非是老朱下了特旨傳召!究竟是什么急事,需要在這深更半夜入宮覲見?
朱棣立刻就沒有了睡意,心里像有二十五只老鼠——百爪撓心。
他有些焦急地也想立刻跟著入宮看個究竟,可理智讓他克制住了自己。
這對方剛入宮自己就跟著入宮,時間點卡得這么準,那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自己在時刻監視著朱煐的一舉一動嗎?
被朱煐那小子知道倒是沒什么,可要是引起了自己那疑心病重得能跑馬的老爹的懷疑,那可就完犢子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于是朱棣強忍住了沖動,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府里轉了幾圈,心想左右距離早朝時間也快了,不如趁早去奉天殿等著,總能看出些端倪。
朱棣看時間差不多,趕忙整理好朝服,動身直接來到了奉天殿
而剛進奉天殿的朱棣就感受到了今天朝中氣氛的不同尋常。
果然,自己來得算是早的,也就黃子澄比自己稍稍更早一些,正縮在位置上,臉色有些驚疑不定。而剩下的幾個早就到場的人
朱煐、朱樉、藍玉、方孝孺、張平,甚至連朱允熥都在,一個個精神煥發,分明就是提前入宮的那一撥!
朱棣四下打量著朱煐等人,試圖從他們臉上找出些線索他的眉頭微微皺起,心中疑竇叢生。這幫人湊在一起,還這么早被老爹召見,到底所為何事?
最終,朱棣打量了一圈之后,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奉天殿前方空地上那幾十個碼放整齊、格外扎眼的大箱子身上
這些箱子體積不小,木質厚重,看起來分量不輕
“這些是什么?”朱棣心里嘀咕。隱約間他感覺朱煐等人深夜入宮應該與這些玩意兒有關,可箱子里究竟是什么,朱棣心中好奇得像是有只小貓在抓撓。
他也想過里面可能是金銀,但立刻又否定了。
幾十個大箱子的金銀珠寶?那得是多少錢?
那怕是抵得上國庫一小半的收入了!這根本不現實,這絕對不可能!
朱煐才折騰了幾天?
但若不是金銀,又會是什么重要的東西,值得如此興師動眾,還擺放在奉天殿如此顯眼的位置?
按照這陳列的位置和架勢看,這些玩意兒絕對非比尋常
“老四來了?”
就在朱棣心中思緒飄飛,各種猜測紛至沓來之際,老朱那熟悉的聲音響起,將他的思緒猛地拉回到了現實
朱棣這才猛地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剛才有些失態,連忙收斂心神,看向龍椅上的老朱,規規矩矩地躬身行禮:“兒臣拜見父皇。”
“行了老四,到自己的位置上且站著吧。”老朱沖著朱棣揮了揮手,語氣聽起來似乎帶著一種難以掩飾的輕松甚至是一絲愉悅?
“是。”朱棣應了聲是,依走向自己的位置,可腳步移動間,眉頭卻皺得更緊了。他本能地就感覺到了老朱態度上的不對勁這語氣,不像是平日里早朝前那種威嚴沉重或者帶著審視的感覺。
“今天父皇的心情不錯?”朱棣心里打了個突。知子莫若父,同樣,了解老朱的莫過于老朱的幾個兒子,朱棣常年在外,但對老爹的脾氣摸得門清,他只是從老朱剛才那一句話的語氣和細微的語調變化里,就基本上能分辨出這會兒老朱的心情狀態相當之好。
難不成這箱子里真他娘的是銀子?一個大膽而荒謬的念頭再次冒了出來。朱棣眉頭不由得鎖成了一個川字。
他想到了前幾日朱煐在一日之間就讓那胡老三送上的三十六萬兩用于湖廣賑災的銀錢這才過去幾天?難不成這小子還能每天變出幾十萬兩不成?難不成真被他給湊齊了湖廣賑災所需的百萬之數?
湖廣大災,波及甚廣,想要真正穩住局勢,救濟災民,重建秩序,區區三十六萬兩肯定還是杯水車薪,根據朱棣的估算,至少也需要百萬兩以上的銀錢,這還得指望能用這些錢在外地順利買到足夠的糧食并及時運送過去才行
越想,朱棣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在增大,否則無法解釋老爹的好心情和眼前這詭異的陣仗。可他依舊想不明白,這百萬銀子,朱煐究竟是如何從那些恨不得一個銅板掰成兩半花的商賈手里掏出來的這簡直比用兵之道更讓他感到匪夷所思。
朱棣的疑惑注定暫時是沒有人能給他解答的了。老朱顯然沒有當場解釋的意思。
隨著時間的推移,奉天殿內的官員逐漸多了起來。老朱只是默默地坐在龍椅上,手指輕輕敲打著扶手,目光饒有興致地看著朝中的一個個朝臣走入奉天殿,觀察著他們看到自己和那堆箱子時臉上露出的驚愕、疑惑、緊張的神情
原本朝會的時間還有半個時辰,大部分的官員在上朝前都會先成群地聚在殿外廊下,私下交流交流信息,通通氣,老朱一般是最后到的,大家都已經習以為常了,這也算是朝臣們一天中相對放松的時刻。
畢竟這天下間哪里有皇帝等大臣的道理?歷來都是臣子候君父。
可今天大家一走進奉天殿,立刻就感受到了全然不同的氣氛
龍椅上那位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針般早已端坐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