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府城,官邸深處。
夜色如墨,寒風卷著零星枯葉拍打著高墻朱門。
一間裝飾闊氣的書房內。
燭火搖曳不定,將兩道對坐的身影投在墻壁上,拉得忽長忽短,恍若暗處窺伺的鬼魅。
劉德福搓了搓微涼的手指,目光投向對面那位身著常服卻難掩戎馬氣質的年輕人。
——他的女婿,幽州豪強楊家次子,官拜幽州兵馬統制官的楊浩。
書房里熏香淡薄,卻壓不住一股隱隱的焦躁。
劉德福幾天前定下的計策,封禁運河,唆使山賊襲殺。
一明一暗,自以為天衣無縫。
昨夜,劉德卻沒來由地心驚肉跳,坐立難安。
這才借著女兒女婿歸寧的由頭,將楊浩延入這密室一敘。
“賢婿啊…”劉德福嗓音干澀,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他往前傾了傾肥胖的身軀,燭光在他油亮的額頭上映出一小片光暈。
“前些時日,我那苦命的弟弟德才…遭奸人所害,死狀凄慘,喉嚨被捏碎,活活用被子悶死……”
他細細敘述,從劉德才之死,再到他后續的報復手段。
動用職權,一紙公文封禁了通往南河邊堡的運河漕運。
并暗中派遣心腹家仆劉三密上冷艷山,以重利說動悍匪黑山熊嚴彪,令其率眾襲邊,欲將那座戍堡連同其知寨官秦猛一并從世上抹除。
他話音未落,對面的楊浩驟然變色。
“什么?泰山大人,您竟真遣人去唆使山賊襲擊邊堡?”
楊浩猛地從檀木椅上彈起,聲音因極度的驚愕而繃緊,在寂靜的書房里,顯得格外刺耳。
他年僅二十八九,面龐棱角分明,此刻卻因震驚和惱怒而顯得有些扭曲。
劉德福被女婿激烈的反應弄得一怔,下意識地點頭。
“自然,此事宜早不宜遲,我已讓劉三攜金帛上山,算時日,嚴彪那群亡命之徒怕是已得手了……”
“哎喲!我的泰山大人!您…您真是老糊涂了!”
楊浩聽完,竟似渾身力氣被抽空,頹然跌坐回椅中。
他用手重重一拍額頭,眼神里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懊惱與無奈。
若非眼前之人是自己岳父,他幾乎要拂袖而去。
“賢婿,此話…此話從何說起?”劉德福心底那絲不安驟然放大,聲音也帶上了幾分驚疑。
楊浩深吸一口氣,強壓住翻涌的情緒,目光如刀般刮過劉德福惶惑的臉。
“泰山,您動用職權,假借河道淤塞之名封禁運河,尚屬官面文章,雖霸道,卻未必不能轉圜。”
可您千不該萬不該,竟聚集幽州商賈,公然放話,不許一粒糧、一寸鐵運往南河戍堡!
近來此事在幽州城傳得沸沸揚揚,無人不曉您是在公報私仇!
您此舉,無異于公然撕破臉皮,與整個邊軍體系對抗!”
他稍頓一下,見劉德福面露茫然,只得繼續剖析,字字如冰。
“如今界河即將冰封,運河本就行不得船,您這封禁有何實際用處?”
徒然授人以柄!
北邊草原韃子虎視眈眈,每逢寒冬便成群南下劫掠,前沿邊堡壓力巨大。
一旦南河口堡因‘補給不暢’而失守淪陷,邊軍帥司立刻就能借此發難,將罪責全數推給幽州地方供應不力!
您這非但不是報復,反而是遞給他們一把捅向咱們的刀!”
劉德福張了張嘴,臉色開始發白,他只想著如何掐斷秦猛的補給,卻從未將此事與整個北境大局聯系起來。
楊浩越說越氣,語速加快。
“至于聯絡冷艷山賊寇,更是臭不可聞的昏招!”
“幽州府駐有虎賁軍數萬,何等勢力?”
邊堡乃軍國重地,縱是再簡陋,也代表朝廷顏面!
您讓一群山賊去襲邊,他們裝得再像韃子,又能瞞得過幾時?
邊軍豈是易與之輩?必定嚴查到底!
一旦事敗,順藤摸瓜追查下來……”
“無妨!”劉德福強自鎮定地擺手,試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賢婿有所不知,那南河口堡甚是破敗,墻矮壕淺。”
嚴彪麾下有兩百余悍匪,驟起發難,一夜之間便可踏平那堡子,宰了那姓秦的,屆時死無對證……”
“破敗?”楊浩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猛地打斷他。
“岳丈,您的消息究竟滯后了多少?我剛從帥司得知確切消息,您說的那個南河口戍堡,已升格為邊寨!
其知寨官正是您恨之入骨的秦猛!>br>如今它直受軍衛大營節制,豈是往日那般可有可無?”
“什…什么?”劉德福如遭雷擊,胖碩的身軀猛地從椅上彈起,撞得身后書架微微一晃,臉上血色盡褪。
“升…升格為邊寨了?這…這何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