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讓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涌的心緒,不想在徐清盞面前失態。
他是帝王,要喜怒不形于色,即便心中千瘡百孔,也不能在臣子面前失了體統。
他抬起眼,臉上已看不出絲毫異樣,唇角甚至還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對徐清盞笑著說道:“都是些小孩子喜歡的東西,沒什么難辦的,回頭朕置辦好了讓人給她送去就是。”
他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尋常的閑聊,只有仔細分辨,才能聽出一絲極力壓抑的苦澀。
徐清盞何等敏銳,豈會聽不出他是在故作淡定,但他并沒有戳穿,只能垂眸低聲道:“皇上可要臣幫忙置辦?”
“不用。”祁讓答得很快,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朕親自來。”
說著,他便漫不經心地把那張紙折疊起來。
就在紙張翻動的剎那,他的動作卻猛地僵住,目光鎖死在信紙的背面。
那里有一行與晚余的雋秀字跡截然不同的,歪歪扭扭的小字——
我最想要的是阿爹!
轟隆一聲,仿佛一道驚雷在耳畔炸響。
一瞬間,所有的克制,所有的理智,所有身為帝王的驕傲與矜持,都在這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跡面前土崩瓦解,灰飛煙滅。
他幾乎要坐不穩,一只手用力抓住龍案一角,胸腔里似有熱浪翻滾,血腥味直往喉間涌去。
點點紅梅在明黃的龍袍上綻放,徐清盞嚇了一跳,連忙繞到龍案后面去扶他:“皇上,您怎么了?”
祁讓另一只手緊攥著那張紙,抬起胳膊擋開他的碰觸,喘息著下達命令:“備馬,調兵,朕,要去甘州!”
徐清盞大驚失色,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如此沖動。
他方才明明還笑著說都是些小孩子喜歡的東西,置辦好了給她送去就是,怎么一轉眼竟激動到吐血,還要親自前往甘州呢?
“皇上,您冷靜些,到底出了什么事,您先和臣說說。”
“你自己看。”祁讓喘息著將那張紙遞給他,“梨月要我,我要去見她……”
徐清盞心下狐疑,接過來一看,自個的眼淚也差點掉出來。
他只知道梨月讓晚余幫忙寫了禮物清單,并沒有看過上面的內容,更不知道,梨月還偷偷在背面加了一句話。
皇上思念孩子,看到信難免會情緒激動,但他相信以皇上的定力,這些都在可控的范圍,所以他才敢拿給皇上看。
只是他做夢也沒想到,梨月會寫下這么一句話。
這句話看似簡單,對于思女若狂的皇上來說,殺傷力卻是不可估量的。
徐清盞嘆口氣,強壓心中震驚,先到門口吩咐小福子去傳太醫,而后才又回到祁讓身邊,苦口婆心地勸他:“臣能理解皇上思子之情,然而甘州千里迢迢,風雪載途,皇上萬金之軀,怎能輕易前往,況且眼下并無緊急軍情,皇上突然興師動眾離京,連個正當的理由都沒有,豈非令百官猜疑,民心不安?”
“朕管不了這么多了,朕就是要去,誰敢阻攔,朕就殺了誰。”祁讓雙眼通紅,神情決絕,像個執拗的瘋子。
一瞬間,徐清盞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又看到了從前那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偏執帝王。
他攥了攥拳頭,讓自己保持冷靜,繼續勸道:“皇上去了之后呢?
世人皆知皇后娘娘和梨月公主已經不在人世,皇上去了之后,以什么身份與她們相見?
無論您以什么身份與她們相見,她們勢必會因為皇上的到訪而引起萬眾矚目,她們平靜的生活也將不復存在。
萬一她們的身份被扒出來,鬧得天下皆知,皇上該如何向天下百姓解釋這荒唐事?
到那時,不僅天下臣民認為他們受到了皇上的愚弄,皇上也將再次失信于皇后娘娘,這個后果,真的是皇上想要的嗎?”
祁讓抬頭看著他,像一頭急紅了眼的困獸。
此時此刻,這皇宮于他,是巨大的囚籠,這天子冠冕于他,是冰冷的枷鎖。
他的孩子在苦苦思念他,而他卻被這些有形的無形的東西束縛著,連父女之情,天倫之樂都要舍棄。
他貴為天子,卻不能隨心所欲。
這皇位要它有何用?
“徐清盞……”他近乎嗚咽地喚了一聲,“朕忍不了了,朕一刻都忍不了了,朕這樣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有意義,當然有意義。”徐清盞說,“皇上想一想,您當初奪取皇位是為了什么,那個時候,您還沒有遇到她,也沒有孩子,您是為了別的原因才一步一步走到頂峰的,她和孩子,都是后來者。
就算沒有她們,您也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負,不能因為她們來了又走,您就否定了一切,您的人生不只有她們。
往大了說,您還有江山社稷,天下蒼生,往小了說,您還有嘉華公主和三皇子,還有后宮的妃嬪,還有孫良,還有在天上看著您的圣母皇太后。
這許許多多的人,不都是皇上活著的意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