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祖祖輩輩都是這么過來的。
但是祖祖輩輩都沒有一人成功。
那一天,只見我爺爺一臉嚴肅地攔住正在玩泥巴的我。
他告訴我,我該重現祖上的榮光,該肩負家族的重任了。
同樣是那一天,父親給我削了一柄木劍。
將家傳的劍譜與功法交到我手中。
我便開始咋咋呼呼地拿著木劍,在院子里胡亂揮舞。
于是,爺爺也就心滿意足地回到他的太師椅上,瞇著眼曬太陽。
只是我的父親,會悄悄湊到我耳邊說:“羨仙,練不明白就別練了。”
“反正傳了幾十代了,也沒見人成功過。”
“你爺爺他老了,也不可能天天盯著你。”
“你喜歡干啥,就去干啥,爹幫你糊弄那老頭子。”
“別像我,渾渾噩噩活了半輩子,回過頭來,才發現因為所謂的祖訓錯過了太多。”
只是,那時候我還小。
我根本就不知道我那老爹嘰嘰歪歪說的到底是什么。
你知道,一柄木劍握在少年的手中,那是什么概念么?
別說一柄木劍了,就是一條柳枝,一根屋檐下的冰溜子……
只要握在了手中……
那他就會覺得自己就是那劍道魁首,天下第一。
于是,一番不該出自少年之口的話出自我之口:“爹,我喜歡練劍,我感覺生來就是劍道魁首,天下第一。”
那一刻,瞇著眼睛的爺爺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拉著我就要去族譜上改名,說我該叫李耀祖了。
那一年,我才六歲。
然而,事與愿違,我好似并沒有什么天賦。
劍譜上最簡單的第一式,我學了兩年半才學明白。
比我那被爺爺罵作“朽木”的父親,還要慢上一年。
爺爺的眼神,從最初的炙熱期盼,漸漸變得復雜。
他不再整日盯著我,只是偶爾路過院子時,會停下腳步,看上一會兒,然后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那嘆息聲,比任何嚴厲的斥責,都更讓我難受。
父親倒是很高興。
他會趁著爺爺不注意,給我塞一顆糖,然后壓低聲音:“看見沒,爹就說你不是那塊料。”
“走,爹帶你下河摸魚去,比這破木頭好玩多了。”
可我沒去。
我只是固執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劍譜上那些早已爛熟于心的招式。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跟誰較勁。
是跟那本殘缺的劍譜,還是跟爺爺那失望的眼神,又或者,是跟六歲那年,那個口出狂的自己。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地過去。
我手里的木劍,換了一柄又一柄。
我練了兩年半又七年。
這速度,放在我這個落魄的世家中都屬于是掃地出門的級別。
爺爺已經徹底放棄了。
他不再看我練劍,甚至連嘆息聲都懶得發出一聲。
只是偶爾在飯桌上,會用一種看陌生人的眼神,淡淡地瞥我一眼。
父親的勸說,也從最初的“別練了”。
變成了“差不多就行了”。
“羨仙啊,你都十六了,該考慮考慮自己的事了。”
“隔壁王屠戶家的閨女,我看就不錯,屁股大,好生養……”
十六歲。
一事無成。
我站在院子中央,手里握著第三把父親為我削的木劍,心里一片茫然。
那一刻,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喜歡練劍,還是非要證明自己,不想辜負爺爺那一天期望的眼神。
那天下午,很悶。
知了在樹上聲嘶力竭地叫著,攪得人心煩意亂。
我閉上眼,腦子里亂糟糟的。
是父親那張帶著幾分無奈的臉。
是爺爺那雙寫滿失望的眼睛。
還有那句,“我生來就是劍道魁首,天下第一。”
我猛地睜開雙眼,心中涌起一股無名火,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手中的木劍狠狠向前劈去。
“嗡——”
一聲輕響。
一道寸許長的淡白色劍氣,自劍尖吞吐而出。
整個院子,瞬間安靜了下來。
連樹上的知了,都像是被掐住脖子,沒了聲響。
我呆呆地看著那縷劍氣,感受著其中蘊含的微弱力量。
先是錯愕。
隨即,一股難以喻的狂喜,如同山洪暴發,瞬間將我淹沒。
我成功了!
我扔下木劍,在院子里瘋跑,大笑,那份純粹的喜悅,足以淹沒整個夏天的蟬鳴。
只是現在想想……
那一刻我斬出的,究竟是劍氣,還是少年意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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