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線斜織。
鎮北侯府的馬車停在村口,車輪深陷泥濘。
管家尖細的嗓音,夾雜著雨聲,刺破了濕冷的空氣。
“陸淵,到了。”
車簾掀開。
陸明探出頭來,他的臉在陰沉的天光下,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難以喻的得意。
“十六年情分,侯爺仁慈,給你留了這祖宅,還有你那親生爹娘。”
陸明掃視著眼前的破敗村落,嘴角輕蔑地扯動。
“往后,咱們就是遠親了,別再想著侯府,那里容不下你。”
陸淵沒有回應。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陸明,眼神深邃,不見波瀾。
他走下馬車。
腳下的泥土冰冷而潮濕,瞬間浸透了鞋底。
不遠處,一間搖搖欲墜的土胚房前。
一個身著粗布衣衫的男人,和一個面色蠟黃的婦人,正不安地搓著手。
那是王大山,還有趙翠花。
管家從車廂里扔出一個小小的布袋,銅錢碰撞,發出零散的聲響。
“這是侯爺的恩典,拿著吧。”
馬車掉頭。
車輪卷起一片泥水,精準地潑灑在陸淵的錦袍下擺。
陸明那張得意洋洋的臉,在車窗后一閃而逝。
直到馬車徹底消失在雨幕深處。
王大山才敢挪動腳步,聲音粗啞而遲疑。
“淵……淵兒,回家吧。”
趙翠花眼眶泛紅,她想伸手觸碰陸淵,卻又瞥見他那身沾滿泥污的華貴衣衫。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終無力垂落。
家。
陸淵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土胚房上。
墻壁剝落,裂紋如蛛網般蔓延,屋頂的茅草稀疏得露出內里的木梁。
風穿過縫隙,發出嗚咽的聲響。
一股混合著濕泥、煙火與糞便的腥臭,撲面而來。
這味道,是他在侯府十六年,從未體驗過的真實。
屋內昏暗。
唯一的光線,掙扎著從一扇糊著舊紙的小窗透入。
一張缺了腿的木桌,靠幾塊石頭勉強支撐。
桌上擺著兩碗黑乎乎的糊狀物。
趙翠花端起一碗,雙手捧著,遞到陸淵面前。
“娃,餓了吧,快……快吃點。”
碗里是野菜糊糊,里面稀疏地浮動著幾粒珍貴的米飯。
陸淵的胃部,傳來一陣生理性的不適。
他想起侯府的清晨,就連漱口用的水,都是用新茶烹煮的晨露。
他沒有伸手去接。
王大山蹲在灶膛前,往里塞著潮濕的柴火,濃煙嗆得他劇烈咳嗽,眼淚止不住地流。
“他娘,讓淵兒先歇歇,剛回來……”
趙翠花的手微微一顫,眼底的光亮瞬間黯淡。
她默默地將碗放回桌上。
陸淵坐到一條長凳上,木頭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他抬起手。
這雙手,曾執筆繪丹青,挽弓射飛鳥,是京城名媛私下贊嘆過的,白皙而修長。
此刻,指尖卻不經意間觸碰到桌面,沾染了一點油膩的污垢。
巨大的落差,讓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沉重。
前世過勞猝死的記憶,與今世十六年養尊處優的幻影,在此刻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
不甘。
憤怒。
屈辱。
無數情緒在胸腔中翻涌,最終凝結成一片冰冷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