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本是來找茬的士子,不知不覺間都伸長了脖子,看得入了神。
當劇情進入高潮,東風大起,黃蓋的火船沖向曹軍水寨。
“轟!”
一聲模擬的巨響,伴隨著急促的鼓點。
整個幕布瞬間被一片赤紅的光芒籠罩。那光不是靜止的,而是跳躍的,流動的,將幕布上的曹軍船只一艘艘“吞沒”。
火光映紅了室內每一個人的臉,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心神俱奪。
直到幕布暗下,燈火重新亮起,場內依舊一片死寂。
許久,才有人長出了一口氣。
“這……這真是皮影戲?”
“匪夷所思,匪夷所失!”
陸淵站到臺前,環視全場。
“戲,演完了。現在,到了諸位前輩指教的時刻。凡能指出其中‘不合史實、不合情理’之處,之成理者,賞銀百兩。”
陸明從震驚中回過神,他給王老夫子遞了個眼色。
王老夫子清了清嗓子,站了出來。
“嘩眾取寵的奇技淫巧罷了!老夫只問你一點,那‘連環船’,將船只首尾相連,老夫遍覽史書,從未見過如此記載!船行于水上,風浪一來,豈不自相碰撞,船毀人亡?此乃最大的不合情理!”
眾人一聽,紛紛點頭。這個問題確實尖銳。
陸淵笑了。
“王老夫子博覽群書,學生佩服。您說《后漢書》《三國志》中未載,確是事實。但不知您可曾讀過荊州地方的《襄陽記》與東吳的江表傳?”
王老夫子一愣,這兩本屬于偏門的地方志和野史,他確實沒怎么讀過。
陸淵繼續說道:“《江表傳載:‘北軍不習水戰,乃將船艦,首尾相連。’至于夫子所風浪之憂,更是多慮。此計用在長江之上,而非大洋。且不說船只連接并非剛性,留有余地,單說船體受力,連為一體,反而能增強整體的抗風浪能力,此為格物之理,與治學同道,不可想當然。”
他沒有用任何現代詞匯,只用最樸素的道理,將流體力學和工程學的原理講了出來。
王老夫子額頭開始冒汗,他想反駁,卻發現對方引經據典,之有物,自己竟找不到一句話來回應。
陸淵沒有停下,他的視線越過眾人,直接落在了角落里的陸明身上。
“諸位前輩考據嚴謹,陸淵佩服。但藝術創作,神韻為上,考據為輔。若一味拘泥于細節,失了英雄氣概,豈非買櫝還珠?”
他提高了聲量,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遍全場。
“就好比,有的人,生于侯門,錦衣玉食,看似尊貴,內里卻早已腐朽,連‘人’字都忘了如何寫,空有一副皮囊,與行尸走肉何異?這,才是世間最大的‘不合情理’!”
此一出,全場死寂。
所有人的視線,都從陸淵身上,齊刷刷地匯聚到了臉色瞬間鐵青的陸明身上。
這句話,罵的是誰,不而喻。
陸明渾身發抖,他想發作,卻發現自己在一個“理”字上,已經被徹底擊敗。在這里動手,只會更丟人。
陸淵卻在這時,對著眾人再次拱手,仿佛剛才那番誅心之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