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請大人看此油紙包,嶄新無折痕。若是學生從家中隨身夾帶,歷經搜檢,藏于貼身之處數日,必然滿是褶皺與磨損。”
御史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油紙確實很新。
“其二,其上沾有新鮮泥土,潮濕松軟。學生來自清河縣,入京半月有余,鞋上所沾皆是老家的干土,與此截然不同。這泥,是京城的泥,還是剛剛沾上的。”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陸淵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學生不才,忝為應天府解元,憑的是過目不忘之能,此事早已人盡皆知。這本《四書》,學生早已爛熟于心,何需夾帶?此舉于我百害而無一利,栽贓之意,再明顯不過!”
三點疑問拋出,字字誅心。
在場之人,無不覺得有理。是啊,陸淵這樣的名聲,需要夾帶《四書》嗎?這不合情理。
說完,陸淵身體猛地一轉,伸手指著那個從頭到尾都低著頭、身體發抖的考官。
“你!”
他厲聲喝道。
“剛才收卷之時,我見你與我對面天字七十三號號舍的考生,有過眼神交換!此物,定是你二人串通所為!”
那考官被他一指,如同被針扎了一般,整個人劇烈地抖了一下,“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
“不……不是我!與我無關!”
遠處的天字七十三號號舍里,公孫亮原本看戲的表情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揭穿的陰沉。
“肅靜!貢院之內,豈容你在此指鹿為馬,混淆視聽!”
一個威嚴的呵斥傳來。吏部右侍郎陳松,也就是本屆會試的副主考之一,快步走了過來。他正是鎮北侯的門生。
“證據確鑿,休要狡辯!來人,將這巧令色的狂徒拿下!”陳松喝道。
“陳侍郎,慢著。”
另一個沉穩的步履聲響起,另一位副主考,戶部侍郎王崇,也聞訊趕來。他是張居正的親信。
王崇看了一眼地上的考官,又看了看陸淵,最后對巡查御史說:“此事疑點重重,陸解元所并非沒有道理。科舉乃國之大典,不可因一人一面之詞草率定案。我以為,應當徹查。”
陳松立刻反駁:“王侍郎!夾帶作弊,鐵證如山,若不嚴懲,何以儆效尤?何以維持科場綱紀?”
兩派勢力,在小小的考場廊道內,再次形成了激烈的對峙。
巡查御史的額頭冒出了汗。他一個中立的監察官,被夾在兩派神仙中間,左右為難。但他更看重法紀與程序。
他權衡再三,終于做出決定。
“此事重大,已非我一人可以裁決。將陸淵,此名考官,還有……天字七十三號的考生公孫明,全部帶到政事堂,請楊相與諸位大人三方會審!”
此一出,陳松的臉沉了下去。而王崇則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將事情鬧大,鬧到宰相面前,對陸淵來說,就是生機。
兵丁再次上前,這次是對著三個人。
“走!”
陸淵,那名癱軟如泥的考官,以及從號舍里被帶出來、一臉陰郁的公孫亮,三人被一同押著,穿過長長的廊道。
在經過一個號舍時,陸淵的腳步沒有停頓。
他只是側過頭,對著號舍里那個握緊了筆桿、滿臉焦灼的青年,無聲地張了張嘴。
林錚看得分明。
那是一個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