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內,短暫的安寧像是退潮后留下的水洼,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涌動。持續低鳴的警報聲化作了無形的背景音,如同跗骨之蛆,時刻提醒著他們仍身處龍潭虎穴,遠未脫險。空氣中混雜著鐵銹、消毒水和一絲淡淡的血腥味,構成這艘鋼鐵煉獄獨有的氣息。
幾個剛剛被從鬼門關拉回來的實驗體,在陳默的緊急處理和藥物的鎮靜作用下,終于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他們的呼吸聲此起彼伏,有的粗重如破舊風箱,有的則伴隨著夢魘般的細微抽搐和壓抑的嗚咽,每一聲都像是在訴說著身體與靈魂所承受的無盡折磨。石猛靠著一個巨大的金屬貨箱,緩緩調息。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體內那股曾經狂暴到要撕裂自己的力量,在被陳默用那種匪夷所思的手段梳理過后,雖然依舊陌生而怪異,卻多了一絲可以被引導的平順。他睜開眼,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個不知疲倦的身影。
陳默沒有休息。他仿佛一座沉默而堅定的燈塔,在這片絕望的海洋中兀自發光。他那因過度消耗心神而略顯蒼白的臉上,看不到絲毫松懈,一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他正以一種系統性的高效,在有限的物資中繼續翻找。很快,他找到了一些密封的高能量壓縮食品和幾瓶未開封的蒸餾水。他沒有自己先用,而是走到石猛身邊,遞給他一份,然后走到那些昏睡的實驗體旁,小心翼翼地擰開瓶蓋,用指尖沾著水,一點點潤濕他們干裂起皮的嘴唇。他的動作輕柔得仿佛在對待最珍貴的瓷器,與之前那雷霆萬鈞的救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們……他們還能變回原來的樣子嗎?”石猛看著那個形態最扭曲、幾乎看不出人形,被他暗中稱為“海參”的同伴,聲音沙啞地問道。盡管他自己也已是半人半怪,但看到同伴那徹底淪為異物的凄慘模樣,心臟依舊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陳默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那個“海參”實驗體旁邊,再次蹲下,手指輕輕搭上其不斷蠕動、分泌著粘液的觸須狀組織——如果那也能被稱為脈搏的話。
他閉上眼,眉頭微蹙,混沌之氣化作最精微的探針,再次深入其體內。這一次,他探查得更深、更細。在他的靈覺感知中,對方的生命形態就像一幅被潑上無數不相干顏料的傳世名畫,原有的基因序列被粗暴地撕裂、打斷,然后強行拼接上來自深海異種的、充滿侵略性的遺傳片段。
那些外來基因如瘋長的藤蔓,纏繞、絞殺、吞噬著屬于“人”的原始藍圖,而那屬于人類的意識核心,則像風中殘燭,被禁錮在這具異變的軀殼深處,發出微弱而不甘的哀鳴。
“很難。”良久,陳默才收回手,睜開眼,語氣中帶著醫者面對頑疾時的嚴謹,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他們的基因層面被強行嵌入了外來片段,身體結構發生了根本性的、不可逆的重塑。這就像一座房子的地基和承重墻都被換成了另一種完全不兼容的材料,想要完全恢復原狀,以現代醫學,甚至是我所知的一些古法,都幾乎不可能。”
石猛眼中剛剛燃起的微光,瞬間黯淡下去,如同被風吹滅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