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頂層公寓。
窗外霓虹閃爍,公寓里卻是一片昏暗。
周津成坐在客廳落地窗前的硬地板上,深色西裝穿在身上,一條長腿彎起,后背靠在冰冷的玻璃。
腳邊散落著幾個空了的威士忌酒瓶,手里還攥著一個半滿的玻璃杯。
琥珀色的液體在酒杯里微微晃動,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杯了,酒精灼燒著喉嚨和胃,卻無法麻痹緊繃的神經。
連著幾天失眠,只有宿醉才能睡著。
他雙眼布滿血絲,眼下是深重的陰影,臉色在窗外透進的微光下顯得異常蒼白。
他試圖閉上眼,但眼皮沉重卻無法帶來睡意。
黑暗中,人影晃動。
起初,那些碎片化的畫面還是褚南傾。
法庭上蒼白而平靜的臉,獄中最后那抹決絕的背影。
這些畫面像舊膠片,反復播放。
但不知從何時起,眼前的身影開始模糊,那張臉漸漸變成了郁瑾。
他看見郁瑾坐在他家的沙發上,低頭看著書,暖光勾勒著她柔和的側臉。
他看見她在廚房里忙碌,系著圍裙,回頭對他淡淡一笑。
他看見她牽著小景,站在機場安檢口,回頭望了一眼,眼神復雜難辨。
這些關于郁瑾的影像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頻繁,甚至蓋過了褚南傾的影子。
她們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此刻在他的醉意和失眠的混亂中,卻仿佛交織在了一起。
當這個認知清晰地浮現在他混沌的腦海時,周津成渾身猛地一僵。
不是褚南傾。
是郁瑾。
他此刻腦海里反復出現、讓他心臟揪緊的人,是郁瑾。
“砰!”
一聲脆響。
他失手打碎了緊握在手中的玻璃杯。
酒杯砸在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瞬間四分五裂,碎片和酒液飛濺開來。
周津成怔怔地看著地上狼藉的碎片,沒有立刻動作。
幾秒后,他才仿佛感覺到掌心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他緩緩攤開一直緊握成拳的右手。
一塊鋒利的玻璃碎片深深嵌進了他的掌心,鮮血正從傷口處不斷涌出,沿著他清晰的手掌紋路和指節縫隙,滴滴答答地落在淺色的大理石地板上,暈開一小片刺目的紅。
掌心的疼痛真實,眼前的景象又變了。
不再是紐約公寓的奢華地板,而是陰冷潮濕的監獄監房。
灰暗的水泥地,空氣里是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難聞氣味。
然后,他看見了地上的血。
不是他掌心滴落的鮮紅,而是已經干涸發暗粘稠地浸潤在水泥地縫隙里的褐色血跡。
一大片,觸目驚心。
杜怡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周律師,這不僅是褚南傾的血,更是她肚子里那個沒福氣的孩子的血,宮外孕,大出血,人就這么沒了,真是可憐……”
當時他站在那攤血跡前,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凍住了,心痛得無法呼吸。
他猛地閉上眼,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右手掌心的傷口因為他的用力而繃緊,血流得更急了,但他仿佛感覺不到。
他終于徹底明白了。
無論是褚南傾,還是郁瑾,他都無法真正擁有,更無法保護。
他帶給她們的,只有無盡的傷害和災難。
褚南傾死在冰冷的監獄,帶著他們未出世的孩子。
郁瑾被他卷入周家的漩渦,被盛黎和周芷利用,如今只能帶著小景遠走異國他鄉。
他這樣一個連自己身邊人都護不住的麻煩人,有什么資格去奢望別的?
他這輩子,從褚南傾死去后,就已經痛不欲生了。
他不可能娶盛黎,但更不可能再去靠近郁瑾。
他的任何靠近,對郁瑾和小景來說,都是麻煩。
身世的復雜,外界的輿論,盛黎和她肚子里那個名義上屬于他的孩子。
他給不了郁瑾名分,給不了小景一個光明正大的周家小姐的身份。
他這輩子的妻子,只能是褚南傾,這是他欠她的,也是欠褚家的。
他的所謂真心,蒼白無力,一文不值。
甚至不如一張去德國的改簽機票來得實在有用。
放手,讓她們離開,離他遠遠的,或許才是他對她們唯一能做的。
周津成緩緩睜開眼,他低頭,看著自己依舊在流血的手掌,和地板上混雜著酒液的血跡。
他沒有立刻去處理傷口,只是用沒受傷的左手,撐著一旁的茶幾,有些踉蹌地站起身。
他走到酒柜旁,取出一瓶新的威士忌,直接用牙咬開瓶蓋,對著瓶口仰頭灌了一大口。
烈酒灼燒著喉嚨,帶來短暫的麻痹,掌心的疼痛卻愈發清晰。
他走到落地窗前,看著腳下這座繁華卻陌生的城市。
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的臉,顯得疲憊又邋遢。
他就這樣站著,一動不動,像一尊無情無義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