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吳雙的眼眸中沒有喜悅。
他感覺這一斧斬在空處,斧刃下沒有觸感。
這時,那道裂痕開始愈合。
裂痕愈合處,那些身影帶著微笑再次浮現,數量未變。
“怎么……可能?”
吳雙的聲音里是震撼。
開天神斧,是他的底牌,是盤古意志的體現,是“真實”的極致。
為何它無法斬斷“虛假”?
“我說了,沒用的,父神。”
萬千個無始仙尊同時開口。
“你的斧,開辟‘存在’的世界。”
“而我的道,立足‘不存在’的虛無。”
“你如何用‘存在’的斧,斬斷‘不存在’的我?”
“你的真實,你的力量,你的斧……從一開始,就在我的劇本之中。”
吳雙的心沉了下去。
他感到無力。
維持祖巫真身揮出那一斧,抽干了他近半本源之力,結果是徒勞。
“該結束了,父神。”
“這場戲劇,觀眾看得夠久了。”
萬千個無始仙尊的身影開始模糊、扭曲。
他們不再是個體,而是化作由“虛假”構成的洪流。
洪流朝著中心點匯聚,最終,匯聚成一只手掌,由“虛假”概念構成,遮蔽星海。
手掌沒有力量波動,卻散發吸力,要將“真實”拖入“虛假”的深淵。
它朝著巨人頭頂,按了下去。
那只“虛假”概念構成的手掌按落。
它沒有重量,沒有力量,卻能將真實拖入虛無。
吳雙的祖巫真身,在接觸手掌的剎那,開始“褪色”。
不是血肉崩潰,不是能量消散,而是存在層面的剝離。
他的皮膚變得透明,力之大道紋路被抹除。
維持身軀的本源與法力消失了,如同從未存在。
“不!”
何清宴發出一聲驚呼,她無法接受眼前的景象。
焚天魔君的魔軀僵住,他想沖上去,卻被意志禁錮,只能看著吳雙的存在被抹去。
他感到無力與憤怒。
“哈哈!結束了!結束了!”
陸九關驚呼道。
虛空深處,逍遙仙尊發出一聲嘆息。
“落幕了。”
“一件‘作品’,被其‘倒影’吞噬,化作虛假。”
“真是諷刺。”
吳雙的意識下沉。
他感覺自己是一幅畫,被水涂抹。
記憶、過往、力量與信念,隨之模糊,扭曲,直至空白。
他正被從根源上否定。
祖巫真身縮小,虛化。
開天神斧從他手中脫落,光芒消退,“真實”屬性開始動搖。
無始仙尊的聲音在他意識中回響。
“沉淪吧,父神。”
“在我的‘虛假’世界里,安眠。”
一切都將終結。
然而,在吳雙的“自我”被抹去前,一點光在他意識原點亮起。
不是法力,不是神魂,無法被觀測。
那是一道意志。
開天!
這道意志烙印在他血脈里,是盤古血裔的源頭,力之大道的。
它沒有形態,沒有屬性,只是一種“意圖”。
分割混沌,重開天地的“意圖”。
虛假的概念可以抹去真實的存在,但它,如何抹去這道“意圖”?
虛假之力觸碰到開天意志。
吳雙的意識一震。
他明白了。
何為真?何為假?
這片天地是真,無始仙尊的道是假。
可這天地從何而來?
是盤古。
盤古以意志揮動神斧,斬開混沌,才有了天地萬物。
是意志,定義了真實。
無始仙尊以“虛假”為道,玩弄真假,可他的“虛假”是建立在“真實”上的倒影。
而自己,擁有創造“真實”的根源。
吾之意志,便為真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不屬于無始仙尊,也不屬于逍遙仙尊,而是從那虛化、縮小的身軀里爆發。
轟!
一團火焰從吳雙的意識原點燃起。
不是神火,不是魔焰,是意志之火。
以開天意志為薪,以盤古血脈為油,燃燒“自我”的信念。
嗤嗤嗤——
那只手接觸意志之火,發出聲響,其抹除特性被火焰焚燒。
“嗯?”
無始仙尊的意志發出波動。
他無法理解,自己的道為何會被點燃?
火焰中沒有法則,沒有能量,憑什么能傷害自己?
“你跟我談真假?”
吳雙的聲音響起。
他的身軀停止消散,在意志之火中重新凝實。
不,不是凝實,是一種“確立”。
他抬起頭,眼眸亮起。
左眼青銅,右眼灰白。
眼眸深處,“自我”之火在燃燒。
“在我面前,你那套‘虛假’……”
吳雙在意志之火中站直身軀。
“不過是小孩子的玩意兒!”
話音落下,他張開雙臂,任由意志之火席卷全身。
吳雙的聲音回蕩:
“斬去昔日枷鎖,今日方知我是我!”
“吾之所想,即是真實!”
“吾口所,皆為真理!”
轟隆!
道韻以吳雙為中心擴散。
修真大道!
以吾心,修正萬物!
以吾意,定義真實!
道韻擴散,葬神星海的規則開始改變。
無始仙尊的存在,被吳雙的意志“審視”。
“虛假的……”
“虛假的……”
“還是虛假的……”
吳雙的意志之火掃過,他“看”著那些身影。
過去,他無法分辨。
現在,他不需要分辨。
他只需要……下一個定義。
“你!”
吳雙的意志鎖定一個身影。
那個身影與其他身影沒有區別。
但吳雙的意志賦予了它一個概念。
“你,是真的!”
嗡——
出法隨!
不,這超越了出法隨。
這是創造規則!
這是定義真實!
剎那間,除了被吳雙意志鎖定的身影,其余的無始仙尊身軀同時顫抖。
他們臉上的笑容凝固,化作驚恐與不信。
“不……這怎么可能!我的道……”
他們的聲音戛然而止。
下一刻,所有虛影如泡沫般消散!
他們被“定義”為虛假。
于是,他們歸于虛假。
葬神星海瞬間空曠。
只剩下被吳雙“定義”為真實,臉上是茫然與駭然的無始仙尊。
他的半步永恒氣息退去,“煉虛”大道在吳雙的“修真”大道前被壓制,無法運轉。
他的境界被打回無間神魔一重天。
“……”
“……”
億萬里外,焚天魔君、何清宴、陸九關、古道今四人如石雕般僵在原地。
他們的大腦無法處理眼前的一幕。
前一秒是絕境。
下一秒,萬千強敵消失了?
“這……這他媽……又是什么玩意兒?”
焚天魔君憋了半天,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
虛空深處。
逍遙仙尊的笑聲停了。
他看著沐浴在意志之火中的吳雙,臉上浮現錯愕。
劇本……脫稿了?
吳雙看著無始仙尊。
無始仙尊也看著他,臉上的嘲弄消失,只剩恐懼。
他發現自己與天地的聯系被切斷。
他“不死不滅”的特性消失了。
他現在,只是一個無間神魔一重天的生靈。
一個會死的生靈。
吳雙收斂意志之火,道韻隱去。
他一步踏出,出現在無始仙尊面前。
他伸手握住懸浮的青銅長劍。
開天神劍。
吳雙持劍,與無始仙尊對視。
“現在。”
“你存在了。”
存在,也意味著會消亡。
無始仙尊臉色蒼白,源自“煉虛”之道的超然感消失,只剩驚惶。
他的一切都被剝奪。
不死不滅的特性,假造大道的能力,半步永恒的境界,都在對方一句“定義”下化為泡影。
他感覺與天地的聯系被斬斷,成了一座孤島。
他現在會流血、痛苦、死亡。
“不……我不信!”
無始仙尊嘶吼。
他雙手結印,試圖駕馭力量。
魔焰在他掌心燃起,隨即熄滅。
星河試圖在他身后浮現,閃爍幾點星光便潰散。
在吳雙的“修真”大道面前,未經他“認可”的都無法顯現。
“為什么……為什么!”
無始仙尊沖吳雙咆哮:“我的道是完美的!是無上之道!憑什么會被你……”
吳雙抬起開天神劍,踏出一步。
劍光一閃。
嗤!
一道血線在無始仙尊的肩膀上出現。
疼痛涌入他的神魂。
他低頭看著肩上的傷口,看著流出的青銹色血液,呆住了。
會受傷……
真的會受傷!
痛楚砸碎了他最后的僥幸。
“哈哈……哈哈哈哈!”
恐懼之下,無始仙尊大笑起來。
“父神,你贏了!”
“你的‘真實’,壓倒了我的‘虛假’!”
他抬起頭,雙眼血紅地盯著吳雙,其中是瘋狂。
“但是!”
“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
“既然你不認可我的道,那我就毀掉這片舞臺,連同所有觀眾!”
轟!!!
話音未落,青色銹氣從他體內涌出。
那是他存在的本源。
“以我為源,吞噬萬界!”
無始仙尊張開雙臂,臉上是狂熱。
嗤嗤嗤——
銹氣化作觸手,向四周蔓延。
它們的目標是葬神星海中的大道印記、能量、執念。
當銹氣靠近吳雙時,被一股氣息擋開。
吳雙體內青天訣運轉,銹氣本能地避開了他。
“吞不了你?”
無始仙尊對此不意外,笑得更加瘋狂。
“沒關系!”
他的視線轉向億萬里外的虛空。
那里有四位觀眾,還有一個“養料”。
“你的力量吞不了,那祂的呢?”
轟!
銹氣化作洪流,沖向逍遙仙尊所在的方向。
“不好!”
焚天魔君臉色一變,他感覺到了那股力量。
他來不及反應,銹氣洪流已穿透逍遙仙尊的禁制。
吞噬聲響起。
逍遙仙尊的道則被銹氣分解、吞噬。
“嗯?”
虛空深處,逍遙仙尊的聲音傳來,帶著訝異和興趣。
“有趣,真有趣!竟然連我的力量都敢吞噬。”
“你這件失敗品,在最后時刻,給了我一點驚喜。”
以逍遙仙尊的力量為養料,無始仙尊的氣息開始暴漲。
無間神魔二重天!
五重天!
九重天!
巔峰!
轟!!!
他身上的氣息沖破無間神魔的桎梏,威壓超越了他之前的半步永恒狀態。
但代價也隨之而來。
他的身軀,開始不受控制地膨脹,扭曲。
那張與吳雙一模一樣的臉,在無盡的青銹之中融化,五官消失,化作一張布滿了無數哀嚎嘴巴的巨大面孔。
他的四肢化作了蠕動的觸手,他的身軀變成了一團不可名狀的,由純粹的惡意與污染構成的混沌肉塊。
他的自我意識,正在被那無窮無盡的詭異本源所吞噬,徹底消散。
“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焚天魔君看著那尊正在不斷膨脹,散發著污染一切氣息的怪物,魁梧的魔軀都在戰栗。
這已經不是任何生靈能夠擁有的形態了。
這是“詭異”的具象化!
是行走的災厄根源!
“吼——”
那團巨大的肉塊,發出一聲不似任何生靈能夠發出的咆哮,咆哮聲化作實質的污染波紋,朝著四面八方擴散。
波紋所過之處,空間崩塌,法則凋零,一顆顆神魔尸骸所化的星辰,在接觸到波紋的瞬間,便被同化,腐蝕,變成了一顆顆布滿青銹的毒瘤。
整個葬神星海,正在被飛速地轉化為一片詭異的絕地!
“這下……玩脫了……”
陸九關神情越發的凝重起來。
何清宴俏臉煞白,下意識地向吳雙的方向靠近了幾分。
而就在這時,那道玩味的聲音,再次響起,只是這一次,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意興闌珊的無趣。
“唉,終究還是變成了這種無聊的東西。”
“只會吞噬與污染的怪物,沒有任何美感可。”
逍遙仙尊似乎失去了所有的興趣。
“戲劇,到此為止吧。”
話音落下的瞬間。
那頭已經膨脹到堪比一方大世界,正在瘋狂污染整個葬神星海的詭異根源,其周圍的虛空,毫無征兆地凝固了。
一道道由永恒道則構筑的金色鎖鏈,憑空浮現,它們穿透了時空,無視了那恐怖的污染之力,將那頭巨大的怪物,層層疊疊,捆綁得結結實實。
任憑那怪物如何咆哮,如何掙扎,都無法撼動那金色鎖鏈分毫。
緊接著,逍遙仙尊的身影,第一次,從黑暗的虛空中,緩緩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俊美到妖異的年輕男子,一襲白衣勝雪,不染纖塵。
他只是隨意地抬起手,對著那被捆縛的怪物,輕輕一指。
“放逐。”
嗡——
怪物身下的空間,如同鏡面般破碎開來,露出了其下混亂到極致,充滿了毀滅風暴的空間亂流。
巨大的怪物,連同捆縛著它的金色鎖鏈,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緩緩地拖入了那片破碎的空間之中。
它發出了最后不甘的咆哮,但很快,便被無盡的空間亂流所吞沒。
破碎的空間,緩緩愈合。
整個葬神星海,那股令人作嘔的污染氣息,也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
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焚天魔君、何清宴、陸九關三人,呆呆地看著那道白衣身影,大腦一片空白。
舉手投足之間,便將一頭足以毀滅三千諸界的恐怖怪物,輕松寫意地放逐。
這,就是神魔的威能?
逍遙仙尊做完這一切,動作像拍死一只蒼蠅。
他沒有再看那片虛空。
他轉過身,眼眸里仿佛有星辰,落在吳雙身上。
他臉上浮現笑容,像藝術家在審視杰作。
“配角已經退場。”
“現在,這舞臺,只剩下我們了。”
他朝吳雙伸出手,發出邀請。
“我的作品。”
就這樣。
葬神星海,在一位神魔的意志下,重歸寂靜。
那根源被抹去,仿佛從未出現過。
焚天魔君、何清宴、陸九關三人僵在億萬里之外,忘記了呼吸。
他們面對的,是鴻蒙世界頂端的生靈,一個將萬物視作戲劇,將神魔當作演員的瘋子。
逍遙仙尊的眼眸仿佛倒映諸天生滅,他打量著吳雙,像工匠審視自己的作品。
“不錯。”
他開口,聲音里帶著贊嘆。
“從‘力’的極致,到‘心’的萌芽,最后,以‘我’證‘真’,扭轉了劇本。”
“斬去昔日舊枷鎖,今日方知我是我……這句臺詞,精妙。”
他像在回味一出戲劇,字里行間都是欣賞。
吳雙沒有說話。他體內的法力已在剛才的一斧和維持真身中耗盡,此刻全憑意志支撐。
他握著開天神劍的手很穩。
眼前這個男子,比化作怪物的無始仙尊更危險。
“你的‘修真’大道,有趣。”
逍遙仙尊評點著,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有道則流轉。
“以自我意志為‘真’,修正萬物規則,這比毀滅與創造更高明,也更具美感。”
“可惜,還很稚嫩,像一株幼苗,隨時可能夭折。”
逍遙仙尊的笑意加深了。
“不過,我這個觀眾有耐心,也樂于為戲劇投資。”
話音落下,他指尖的道則一顫,憑空凝聚。
鴻蒙虛空的能量被牽引而來,在他指尖匯聚,壓縮,化作一顆龍眼大小的道石。
須臾之間,便凝聚出一顆至寶。
永恒道石!
他屈指一彈,道石化作流光,飛向吳雙。
“這是給主演的獎勵。”
吳雙伸出手,接住道石。
道石入手,一股大道之力和一縷凌駕萬道的道則涌入他的感知。
握著它,吳雙感覺自己干涸的氣海開始恢復。
“多謝前輩。”
吳雙收起道石,對逍遙仙尊頷首:“若非前輩出手,晚輩要解決他,還需費些手腳。”
他沒說自己解決不了,只說要費手腳。
“幫?”
逍遙仙尊笑了,搖了搖頭。
“我沒幫你。我只是觀眾,看到舞臺上有污漬,隨手擦掉而已。”
此話一出,焚天魔君等人心頭一震。
那等存在,在他口中,只是一塊“污漬”?
逍遙仙尊話鋒一轉。
“再說,誰告訴你他死了?”
吳雙抬起頭。
“他誕生于你的倒影,根植于那源頭,我只是將他放逐到空間亂流中。”
逍遙仙尊攤了攤手,表情無辜。
“或許,他會在亂流中被撕碎。又或許,他會吞噬世界,變得比剛才……更有趣。”
“當他再次歸來時,希望你能給我上演一出續集。”
無始仙尊,還活著!
這個消息像一座大山,壓在吳雙心頭。
他剛從真與假的輪回中掙脫,還未喘息,一個枷鎖便再次套在他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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