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是嘈雜混亂的人間。
砸門聲叫喊聲警報聲像一鍋煮沸的渾濁的開水喧囂著、翻滾著,試圖沖破那道薄薄的門板。
門內卻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李云龍背靠著那扇冰冷的堅硬的門板。
緩緩地滑坐在了地上。
他手中的那把五四式手槍也無力地垂了下來,槍口抵著冰冷的水泥地面。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像一條被扔上了岸的瀕死的魚。
剛才那一番看似行云流水的爆發,已經耗盡了他這具早已被歲月和病痛掏空了的身體里最后的所有力氣。
他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
房間里那昏暗的壓抑的景象在他的眼前開始扭曲旋轉。
最終變成了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然后在那片黑暗的盡頭亮起了一點微弱的溫暖的光。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秀芹。
她沒有穿著那身刺眼的血紅的嫁衣。
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棉襖圍著圍裙。
正蹲在趙家峪村口那口大鐵鍋前,一邊用那把破蒲扇扇著火,一邊回過頭對著他燦爛地笑著。
那笑容干凈純粹像山泉水一樣清澈。
“秀芹啊”
他對著那片溫暖的虛幻的光影伸出手想去抓住什么。
但他的手只抓到了一片冰冷的虛無的空氣。
他的聲音沙啞干澀充滿了無盡的悔恨。
“俺來陪你了”
“這輩子是俺對不住你”
畫面再次切換。
他看到了魏和尚。
他沒有倒在黑云寨那冰冷的血泊里。
他還是那個在俞家嶺的戰場上背著他從鬼子的包圍圈里殺出一條血路之后,咧著嘴傻乎乎地問他“團長俺猛不猛”的憨小子。
他的臉上沾著血污和硝煙但那雙眼睛卻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和尚”
李云龍的眼眶濕潤了。
“兄弟師長沒用沒能護住你”
“現在師長也撐不住了來找你了”
“你別嫌師長去得晚了”
畫面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在他的腦海中瘋狂地奔騰。
他看到了孫德勝那個被斬斷了手臂,依舊高喊著“騎兵連進攻”單人獨騎沖向敵陣的孤獨的背影。
他看到了張大彪那個在李家坡的陣地前摔碎了軍帽,也摔碎了自己性命的悍勇的身影。
他看到了狼牙山上那五個他連名字都叫不全的、手拉著手縱身躍下萬丈懸崖的年輕的身影。
一個又一個熟悉的面孔。
一聲又一聲決絕的吶喊。
一幕又一幕悲壯的犧牲。
這些早已被他刻意地埋藏在記憶最深處的血色的碎片。
在這一刻全都如同掙脫了枷鎖的惡鬼,從那無邊的黑暗中咆哮著奔涌而出。
將他徹底地吞噬。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他像一個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
像一頭被獵人逼入了絕境的蒼老的孤狼。
他將手中的那把槍緊緊地抱在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