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晴不說話了。
她死死地盯著那張設計圖。現代的、離經叛道的剪裁,和古老的、繁復華美的繡樣。這兩樣東西,就像水與火,根本不可能融合。
這是胡鬧。是褻瀆。
“華裳又不是沒有繡娘,為什么非要找我這個老婆子?”過了很久,蘇晴的聲音低了下去。
“因為她們只會復制,只會臨摹。”葉弈墨的回答直白得近乎殘忍,“我要的,不是一個繡工。是一個能和我一起創作的藝術家。一個真正懂這門手藝的,大師。”
“大師”兩個字,像一根針,扎進了蘇晴心里最柔軟的地方。
她有多久,沒聽到這個稱呼了。自從丈夫去世,她被徹底排擠到這個不見天日的倉庫,就再也沒有人這么叫過她了。
“我做不到。”她最后還是搖了頭,聲音里帶著疲憊,“我老了,沒那個精力去折騰了。”
這是實話,也是推辭。
葉弈墨看著她,忽然換了個話題:“王海明在任時,克扣了公司給所有老繡娘的福利和補貼,其中,包括您丈夫最后的醫藥費。對嗎?”
蘇晴的臉,瞬間沒了血色。
這是她心里最深的一根刺,日夜折磨著她。
“你調查我?”她的聲音里帶著無法遏制的顫抖。
“我只是在看一份被遺忘的人事檔案。”葉弈墨說,“華裳欠你的,我會十倍,百倍地還給你。錢,名譽,地位,只要你要,我都可以給你。”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蘇晴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
“這不是施舍。”葉弈墨的語氣沒有絲毫波瀾,“這是交易。我用華裳的未來,換你的手藝。這是一筆公平的買賣。”
就在這時,葉弈墨的手機響了。
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傅薄嗔。
她走到門口,當著蘇晴的面,接起電話,沒有半點避諱。
“說。”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低沉,但透過聽筒,依然有幾個字眼,清晰地傳進了這間過分安靜的屋子。
“你要的金絲軟煙羅,有消息了。但對方要價很高,而且只肯見主事人。”
金絲軟煙羅。
聽到這五個字,蘇晴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現了光。
那是早就失傳了的貢品面料,是云錦刺繡最頂級的材料,輕若云煙,燦若朝霞。當年宮里也只有幾匹。她只在師傅的手稿里見過描述,說此物一出,萬物失色。
“價格不是問題。”葉弈墨的語氣平靜得像在談論一車白菜,“約個時間,我親自去談。”
“好。”
電話掛斷。
葉弈墨收起手機,回頭看向僵在原地的蘇晴。
“您剛才說的,做不到。是因為老了,還是因為……這個時代,已經沒有配得上您手藝的材料了?”
蘇晴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個年輕人,像個妖孽。她把一切都算計好了,每一步,都踩在了她的心上。
“平板電腦我留在這里。”葉弈墨把自己的名片,壓在平板下面,“上面有我的電話。想通了,隨時打給我。”
“華裳需要您。這門手藝,更需要您。”
她說完,沒有再多停留一秒,轉身離開了這間昏暗的屋子。
門被她輕輕帶上,沒有鎖。
屋子里,又恢復了死寂。
許久,蘇晴顫抖著手,一步步走過去,拿起了那個冰冷的平板。
屏幕上,那件名為《新生》的禮服,安靜地發著光,像一個來自新世界的邀約。
她的手指劃過屏幕,看到了一個文件夾,名字是“程錦”。
她點了進去。
里面,是鋪天蓋地的,她從未見過的設計。
大膽,前衛,充滿了蓬勃的,蠻橫的生命力。
在文件夾的最下面,是一份完整的合作策劃案。
策劃案的名字,只有四個字——
《國潮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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