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么?
憑什么他高振云,用卑劣的手段,奪走了自己的繡坊,毀掉了自己的前半生,現在,還要用自己失散三十年的女兒,來毀掉自己的后半生?
憑什么自己,就要像一個提線木偶一樣,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
憑什么自己,就要放棄這好不容易才重拾起來的手藝,放棄這好不容易才看到的希望,再一次,滾回那個酒氣熏天的,黑暗的泥潭里去?
他想起那幅《錦鯉抄》問世時,眾人那驚為天人的目光。
他想起皮埃爾先生,那個高傲的法國人,對著他們,深深鞠躬時的敬意。
他想起葉先生對他說:“趙師傅,你們創造的,是一段傳奇。”
他想起那些年輕的學徒,圍著他,用無比崇拜的眼神,看著他劈開一根根細如發絲的線。
那份屬于一代宗師的榮耀,那份傳承手藝的責任,那份被壓抑了三十年,早已融入骨血的驕傲……
“哐當!”
趙酒鬼猛地一揮手,將那碗酒,狠狠地掃落在地。
酒水四濺。
他抬起頭,那雙渾濁的老眼里,血絲尚未褪去,卻重新燃起了一點,微弱,但無比堅定的光。
“葉先生……”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不再顫抖,“我……我不喝了。”
“這酒,喝下去,就斷了我的手,也斷了‘雪’字號的根。”
“我不能喝。”
“高振云他……他想要我這雙手廢了,想要我這門手藝死了。”
“我偏不!”
他一拳,重重地捶在灶臺上,咬牙切齒地說道。
“我不僅不廢!我還要把這手藝,傳下去!傳給一百個,一千個弟子!”
“我要讓他高振云,親眼看著!”
“看著他是怎么,一點一點,被我這雙手,給徹底碾碎的!”
葉凡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趙師傅這道坎,算是邁過去了。
刮骨療毒,最痛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接下來,就是愈合,然后,重生。
“好。”葉凡重重地點了點頭,“那接下來,您打算,怎么做?”
趙酒鬼沉默了。
他眼中的火焰,漸漸被一種深沉的悲哀所取代。
他可以恨高振云,可以跟仇人不死不休。
可是……趙念呢?
那是他的女兒啊。
是他的骨肉至親。
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血脈了。
他該怎么面對她?
“她……”趙酒鬼的嘴唇,嚅囁了半天,才痛苦地說道,“她是無辜的。她也是被高振云,給逼的。”
“您說得對。”葉凡沒有否認。
“一個能讓母親,在火海里用身體護住的孩子,她的本性,壞不到哪里去。”
“高振云一定是抓住了她天大的把柄,才讓她,不得不這么做。”
葉凡看著趙酒鬼,一字一句地說道。
“所以,趙師傅,現在,不是您一個人在戰斗。”
“是您,和您的女兒,在并肩戰斗。”
“你們要對付的,是同一個敵人。”
“只不過,她被敵人用槍指著頭,而您,現在手握利劍。”
“您要做的,不是砍向她,而是要用您手中的劍,斬斷她身上的枷鎖,然后,帶著她,一起,沖出重圍!”
趙酒鬼聽著葉凡的話,整個人,如遭雷擊,醍醐灌頂!
對啊!
他怎么沒想到!
他和女兒,不是敵人!
他們是戰友!
他要救她!
他要救自己的女兒,脫離苦海!
“葉先生……”趙酒鬼猛地抓住葉凡的手,眼中充滿了感激和希望,“我……我該怎么做?求您,教教我!”
葉凡微微一笑,扶住他。
“很簡單。”
“明天,您就當做什么事都沒發生過。”
“然后,答應她。”
“什么?!”趙酒鬼大吃一驚。
葉凡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您就告訴她,為了她,為了外孫,您愿意,封針。”
“您甚至可以,當著她的面,把那把劈線刀,給‘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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