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老爺的提前告退,朱標也覺得情有可原。
經他方才那番剖析,大明朝確實存在諸多弊病。
而這些弊端,多數還是父皇引以為傲的政績。
若繼續深談下去,恐怕就不止是爭執那么簡單了。
能提建議是情分,遠離皇室紛爭才是本分。
胡大老爺既已盡到本分,自然該適時抽身。
想到這里,朱標方才回神。
轉頭卻見父皇漲紅著臉在那邊喋喋不休。
細聽之下,全是對胡大老爺的指責。
什么故作清高、不識抬舉、目中無人
若在平時,朱標定會上前勸解。
可今日被胡大老爺灌輸太多新觀點,此刻只覺思緒紛亂。
有時候思考過度確實令人精疲力竭。
今日他實在不愿多。
甚至覺得讓父皇發泄一番也未嘗不可。
誰知這番消極態度,反倒激怒了朱元璋。
原本罵了半天無人應答就夠惱火。
現在連親兒子都不幫腔?
”朱標,你這是什么態度?”
”方才為何不替為父說話?”
”怎么?”
”覺得朕批評胡惟庸讓你難堪了?”
”瞧你這副模樣,倒跟那胡惟庸一個德性!”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連珠炮般的質問,朱標徹底懵了。
這
不過是沒隨聲附和兩句,就拿我出氣?
誰還沒點脾氣了?
本就思緒混亂的朱標聽罷,索性一不發,起身就往外走。
這下可徹底點燃了火藥桶!
朱元璋原本只想抱怨幾句,眼見親兒子竟要拂袖而去?
這還了得?
簡直反了!
到底誰是君父?
出了宮門的胡大老爺,隨手喚了輛馬車準備回府。
至于這馬車隸屬哪個衙門,他也懶得細究。
搶了便搶了,橫豎又不是不還,能奈我何?
一腳踹開車夫,胡大老爺絲毫沒有強占他人馬車的愧疚,反倒趾高氣揚地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沒瞧見本官上車了?速速送本官回府!”
車夫哪敢多問半句“你是何人”?
這些專司衙門公務馬車的車夫,若連城中權貴都認不全,早該卷鋪蓋滾蛋了。
胡大老爺這等應天府頂尖人物,他們這些耳聰目明的車夫豈會不識?
只是……
這馬車分明是兵部專用啊!
可方才稍慢半步就挨了記窩心腳,車夫涌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手腕卻已條件反射地抖開了韁繩。
得嘞!
既然馬車都跑起來了,此刻若敢將胡大老爺轟下去,怕是見不著明早的日頭——方才那架勢,這位爺今日分明憋著邪火呢!
想到可能觸怒這位煞星的后果,車夫喉結滾動咽了口唾沫,腰板繃得比衙門前的鳴冤鼓還直。
他使出了三十年趕車的看家本領,將這輛閉著眼都能駕馭的馬車趕得既快且穩。
至于胡府所在?
笑話!
莫說他們這些專接貴人的車夫,便是尋常公務馬車的把式,誰不把各路顯貴的宅邸方位記得滾瓜爛熟?
未等胡大老爺再多費唇舌,馬車已穩穩停在朱漆大門前。
“胡爺,您府上到了!”車夫嗓音掐得比茶館說書人還諂媚。
正被顛得昏昏欲睡的胡大老爺猛然驚醒,陰沉著臉躍下馬車。瞥見聞聲開門的家丁滿臉堆笑,不耐煩地揮袖道:“隨手在宮門前攔的車,賞他些銀錢,回頭找胡義支取!”
胡府門房何等機靈?當即解下錢袋,十兩雪花銀“當啷”砸進車夫手心:“接著!我家老爺賞的!今日算你祖墳冒青煙,尋常哪有這般造化?”
攥著冰涼銀錠的車夫,此刻笑得牙齦都晾在了風里。
哪還見得著半分方才自嘆倒霉的晦氣樣?
畢竟門房這話半點不假——胡大老爺平日不是乘自家鎏金鞍馬車,便是由宮中黃綾車駕送回,這等美差向來輪不到他們這些尋常車夫。
今日竟淪落到要從門口隨意“劫”一輛馬車的地步!
哈哈,合該那車夫走運,白撿了這筆橫財。
不過,下次他還有沒有膽量載胡大老爺,可就難說了。
跨進自家府門,僅僅一步之遙,胡大老爺卻如釋重負,仿佛卸下了萬鈞重擔。
滿心只剩一個念頭:“總算特么到家了!”
若非老朱那封緊急詔書,他本可以悠閑自在地歸來,哪會有這般感慨。
此番日夜兼程、千里迢迢趕回,可把久未勞累的胡大老爺折騰得不輕。
回到府中,渾身透著慵懶氣息的胡大老爺,瞧著院內熟悉的一草一木,只覺得處處順眼。
“老爺!”
“您怎么突然回來了?”
聞聲匆忙趕來的胡義,即便親眼見到胡大老爺,仍有些難以置信。
自家老爺難得出一趟遠門,他原以為至少要大半年才能回來。
誰知才過了大半月,人竟已站在眼前?
莫非出了什么岔子?
更讓他擔憂的是,獨子胡榮還跟著老爺一同外出,如今卻不見蹤影。
好在胡大老爺三兩語便解釋清楚。
“你以為我想這時候回來?”
“還不是陛下的緊急詔令!”
“其他人還在蘇州呢,就我一人日夜兼程趕回!”
“快去備些爽口小菜和酒,再燒些熱水!”
“我得泡個澡、喝兩杯,好好睡一覺!”
胡義一聽便明白了原委。
哦,原來是急詔!
這再正常不過了。
以自家老爺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若遇要事,急召入宮實屬尋常。
既然老爺未提具體緣由,胡義自然識趣不問。
在胡府當了這么多年管家,這點分寸他還是有的。
“老爺先去后院歇著,老奴這就去安排!”
“嗯,快點兒,我這眼皮都快撐不住了,不泡個澡睡不踏實!”
這些年錦衣玉食的生活,早將胡大老爺慣成了四體不勤的懶人。
不過說真的,這般舒坦日子,誰不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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