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川緊隨其后沖了進去,他沒有看那些罪有應得的人販子一眼,徑直奔向角落里嚇得瑟瑟發抖的孩子們,用隨身攜帶的匕首,割斷他們身上的繩索。
“別怕,沒事了,你們都得救了……”
第二天清晨,州府衙門前,聚集的百姓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一個少年郎揮舞木棒重重擊打登聞鼓,另一個衣衫邋遢的和尚,像提溜著一串死狗,將三四個哀嚎不止的男子扔在了衙門門口。
知縣升堂審問,得知真相后,這位尚存一絲良知的父母官氣得渾身發抖,須發皆張。
他猛地一拍驚堂木,當堂將這伙罪大惡極之徒判了斬立決,并立刻著手安排人手,聯系善堂,安置那些終于獲救的孩童。
從府衙出來,正午的陽光照在身上,陳平川胸中那股郁結之氣稍稍化解。
正義似乎得到了伸張。
然而,當他轉過一個街角,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如墜冰窟,渾身發冷。
不遠處,一個面黃肌瘦、眼窩深陷的男人,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身前立著一塊粗糙的木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木炭字寫著:家貧無以為繼,賣兒葬父。
他身邊,一個同樣瘦弱的小男孩,頭上插著枯草,茫然地牽著父親的衣角,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
而在他們不遠處的對面,一個形容枯槁的婦人,懷里抱著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女嬰,身前的牌子上,同樣寫著幾個令人心碎的字:賣女活命。
剛剛升起的那一點點快慰,瞬間被一股更深沉、更龐大的絕望感徹底淹沒。
救了十幾個孩子,又有什么用?
這光天化日之下,立刻就有人因為活不下去,要賣掉自己的親生骨肉。
抓了一伙窮兇極惡的匪徒,又有什么用?
這世道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無形的漩渦,它在源源不斷地制造著悲劇,逼良為娼,逼父賣子。
了塵和尚走到他身邊,仰頭灌了一大口烈酒,然后長長地、沉重地嘆了口氣。
他看著那兩個賣兒賣女、神情麻木的父母,又看向呆立失神的陳平川,目光復雜。
“小施主,你救得了這十幾個孩子,可這天底下,每天又有多少孩子被賣掉,被餓死,被逼成乞丐?”
“只要這世道不改,這吃人的人間慘劇,便永無休止之日。”
了塵和尚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面大鼓,震動陳平川的心弦。
沉默許久,陳平川開口道:“大師,你說得對,只殺幾個惡徒,不過是揚湯止沸。真正吃人的,是這個世道!”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在宣誓:“你用拳頭,懲治不平。我便用筆桿,去撬動這乾坤!你混跡江湖,快意恩仇,救一人是一人。我便要去那廟堂之高,去制定能救萬民的法度,去開創能讓所有孩子都有飯吃的盛世!”
“我要考科舉,我要中狀元,我要當官!當最大的官!”
這番話擲地有聲,帶著一股決然。
了塵和尚怔怔地看著他,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少年。半晌,他嗤笑一聲,搖了搖頭,那笑容里帶著七分滄桑,三分譏誚。
“狀元?盛世?小施主,你太天真了。”他灌了口酒,眼神悲憫,“你可知那朝堂,才是天下最大的人間地獄?里面的惡鬼,可比街面上這些東西要厲害百倍千倍。他們吃人不吐骨頭,殺人不見血光。你一個手無寸鐵的書生,進去之后,只怕不是改變世道,而是被世道吞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他頓了頓,又看向陳平川眼中那不曾動搖的火焰,終是長嘆一聲,語氣緩和了些許。
“不過……和尚我在這渾濁世間行走了幾十年,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般……有趣的人。”
“也罷,我信不過這腐朽的朝廷,但和尚我且信你一次。你去考你的狀元,我去行我的江湖。我倒要看看,你將來能不能真的把這吃人的天,反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