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之地。
晚來風急,在屋叢疏落的小鎮中呼嘯而過。
整條街上,居然只有一家小茶肆中透出些暖黃的燈光來,這才有了點人氣。
所謂的邊境之地,并非國與國或城與城的接壤之地,而是魔界與人界的交界之處。
兩族分屬異界,原本中間還隔著一個撕裂空間的無間深淵,可總有那么一些地方,異界隔離結界薄弱,時空錯亂,經常能見到兩界居民互穿亂竄,惡意偷渡越界事件也時有發生。
沒有哪些正常人愿意生活在魔族神出鬼沒、今天偷雞摸狗明天殺人放火的地方,是以,邊境之地人煙會越來越稀少。即便曾經是繁華之都,一旦異界空間涇渭不分明,最后多半會來一場大遷徙,只剩下修真界派來的弟子們孤守邊境。
盧六給新來的斟上一碗熱酒,跟著幾人圍著爐子寒暄:“兄弟打哪兒過來?”
“南邊過來的。”
“那邊啊?”幾人面面相覷,做個了然神色:“現在不好過吧。”
新來的捧著酒碗,愁眉道:“誰說不是?三天兩頭就要打一場,誰也扛不住這么個折騰法兒啊。”
角落里有人插嘴道:“蒼穹山和幻花宮同屬四大派之一,怎么這些年鬧得這么厲害?兩邊弟子就沒有一見面不大打出手的,這倆掌門,就不給管管?”
盧六道:“你是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呆多少年了,不問事也太久了。正是兩派掌門默許,弟子們才越發狠起來斗啊!”
“這是為啥?六哥你給說說唄。”
盧六清清嗓子,道:“這說起來可復雜得很了,你們知道現在幻花宮的頭兒是誰?”
“聽說是個毛頭小子。”
盧六冷笑道:“洛冰河能被叫做毛頭小子,你我都白活了。要說這洛冰河,可不簡單,他出身蒼穹山派,乃是清靜峰沈清秋座下首徒。當年那一屆仙盟大會,高居榜首,那叫一個風光。”
旁人疑惑道:“蒼穹山出身,那他怎么就能當上幻花宮的頭兒?”
“仙盟大會后,洛冰河失蹤三年,三年里誰也不知道他去過哪兒、干過什么,沈清秋當時說他已身隕,于是,所有人都確信他已經死了。誰知,三年后,他卷土重來,還成了幻花宮舉足輕重的人物,在金蘭城逼得沈清秋當場自爆。”
新來的道:“這事兒我一直弄不明白。這沈清秋,到底是冤枉的,還是該死的?”
盧六道:“到現在也說不清。蒼穹山派那肯定是一致對外的,誰提打誰。他們家一向都這幅姿態,連安定峰尚清華叛逃入魔界這板上釘釘的事兒,他們都不許旁人多嘴。金蘭城之事后,幻花宮沒多久就易主了,老宮主退隱,連個人影都見不到,換洛冰河把持大權,誰提殺誰。”
有人咕噥道:“就因為個死人啊。”
盧六道:“這死人攪出來的風波不小呢。沈清秋是蒼穹山派的人,還是十二峰峰主之一,他的尸體,肯定要回清靜峰跟歷代峰主葬在一起的――可問題是,洛冰河不肯交還尸體啊。”
眾人都想到了鞭尸曝尸一類的東西,悚然:“不肯還,蒼穹山派難道不會硬搶?百戰峰峰主還在呢。”
盧六攤手:“打不過。”
“啥?!”眾人三觀毀滅。百戰峰在他們心中的定位,那就是不敗戰神,實在不能接受。
盧六道:“你們都不知道?百戰峰柳清歌自從金蘭城后,跟洛冰河交手無數次,就沒一次贏過的!這還沒完。洛冰河把沈清秋尸體帶回幻花宮,沒過幾天,就親自把千草峰的木清芳給截了。”
有人道:“千草峰向來不問世事,救死扶傷,怎么就招惹這個混世魔王了?”
盧六道:“洛冰河把人押到幻花宮,讓他治活沈清秋。”他唏噓道:“人都硬了,還治什么?”
新來的道:“我看兩邊打架的時候,蒼穹山派的總愛叫幻花宮魔族走狗,這又是什么典故?”
盧六道:“這是因為蒼穹山全派上下不知怎么回事,都一口咬定洛冰河是魔族血統。不過,昭華寺數位方丈親鑒,洛冰河體內靈氣運轉正常。蒼穹山派還是一直堅持這么叫……這你來我往冤冤相報的,兩派梁子越結越大。我看,總有一天大船齊齊翻,誰都不用活,所以啊,”他說到最后,不忘自我安慰一下:“像我們這樣被打發來守界的,自在清閑,倒也算是件好事。”
角落里那人糊涂道:“我已經搞不清楚,這對師徒和這兩派到底怎么回事了。”
“仇深似海是一種解釋,不過還有另外一種
解釋……”盧六正要興致勃勃地八卦下去,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扣扣之聲。
屋內眾人立刻齊齊警覺,方才的憊懶倦怠一掃而光,各自備好兵刃法器。
邊境之地人煙罕至,荒涼異常,整個鎮常駐的守界人只有他們一隊,外出巡邏的不會這么快回來,而所剩無幾的居民更不會大半夜作死出來閑逛。
屋內無人應答,半晌,木門又被“扣、扣”敲了兩下。
盧六厲聲道:“是誰!”
忽然,一陣陰風吹過,撲熄了桌上油燈與燭火,屋子霎時漆黑一片,只剩爐碳暗紅的光幽幽燃燒。
門窗紙上映出一個背劍男人的影子,那人朗聲道:“六哥,是我啊。今天太冷了,我就先回來了,快開門讓我進來喝杯酒暖暖。”
其余人松了口氣,罵道:“要死嗎你老秦,光敲門不說話,不知道還以為你被鬼吃了!”
門外那人嘿嘿一笑。盧六心里覺得不對勁,可也捉不住那根弦,嘴里道:“進來吧!”便打開了門。
門外一陣冷風撲面吹入,空空如也。
盧六啪的把門關上,沉聲道:“點燈。”
新來的手微微發抖,轉身捏了個火訣,火光顫顫映出了幾條人影,他還沒點蠟燭上,又轉了回來,吞吞吐吐道:“六哥,我……我想問問你。”
盧六不耐煩道:“磨蹭什么?”
新來的道:“咱們這屋里子,原先是只有六人對吧?”
“可我怎么現在看著……像有七個?”
死寂。
突然,一聲暴喝,不知是誰先動的手,慘叫與兵刃相擊聲高低不一。盧六大喊“燈起!燈起!”眾人連忙都施了火訣,但動作太亂,火光亂晃,人影狂搖,晃得人眼睛發昏,反而越發看不清誰是誰,眾人怕傷到自己人,都不敢下狠手,叫摸進來的那個東西渾水摸魚,這里一爪子那里一刀。盧六正惱恨,忽然被掐住了脖子。
他白眼上翻,雙腳漸漸離地,看不清掐自己的是什么。正當以為要命絕于此時。大門驀地往兩邊彈開,狂風席卷而入。
一條人影氣勢洶洶闖入。
也不見他如何拳打腳踢,盧六耳邊聽到一聲怪叫,似乎是掐自己的東西發出來的,隨后喉嚨一松。
屋內六人驚魂未定,有的已經橫躺在地。那人打個響指,屋內數盞油燈齊齊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