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府衙距離千機院并不算遠,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陸明淵和裴文忠二人便已抵達。
千機院坐落在溫州府城的東南角,占地極廣。
陸明淵上任之后,撥付重金,打造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尚未入院,便能聽到里面傳來“叮叮當當”的敲打聲與“呼呼”作響的風箱聲。
一股夾雜著煤煙與鐵屑味道的熱浪撲面而來,充滿了鋼鐵的氣息。
守門的衙役見到陸明淵的官轎,早已飛奔進去通報。
二人剛一下轎,千機院的掌院,杜鐵山,便帶著一大群滿身油污的工匠迎了出來。
“草民杜鐵山,參見伯爺!”
杜鐵山是個五十出頭,身材敦實,胳膊比尋常人大腿還粗的漢子。
“杜掌院免禮。”
陸明淵虛扶一把,目光卻早已越過他,看向他身后那一群神情各異的工匠。
“快,帶我去看看!”
他急切地說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杜鐵山咧嘴一笑,露出兩排被煙火熏得有些發黃的牙齒,側身讓開一條路。
“伯爺這邊請,都在后院呢!”
一行人穿過滿是熔爐和鐵砧的前院,來到相對清凈的后院。
后院中央,搭著一個巨大的涼棚。
涼棚下,十幾個匠人正圍著一個古怪的木制模型激烈地爭論著什么。
其中一個身穿青色布衫的年輕人聲音最大,不時比劃著,顯得極為激動。
見到陸明淵過來,眾人的爭論聲戛然而止,紛紛躬身行禮。
杜鐵山指著那年輕人,對陸明淵介紹道。
“伯爺,這位便是墨,墨家第七十三代弟子。”
“您之前說的那個……蒸汽機,就是他帶著我們幾個老家伙琢磨出來的。”
陸明淵的目光瞬間鎖定在了那個名叫墨的年輕人身上。
他約莫三十出頭的年紀,身形清瘦,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間帶著一股子匠人特有的專注與執拗。
與其他匠人滿身油污不同,他身上雖然也沾了些木屑,但整體卻干凈利落,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陸明淵心中一動,臉上卻露出無比鄭重的神色,對著墨深深一躬。
“陸明淵,見過墨先生!”
這一躬,不僅讓墨嚇了一跳,連旁邊的裴文忠和杜鐵山等人都驚得目瞪口呆。
堂堂冠文伯,鎮海司提督,正四品的封疆大吏。
竟然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匠人行如此大禮?
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墨更是被嚇得魂飛魄散,幾乎是本能地向后跳了一步。
他又慌忙上前,躬身還了一個更深的禮。
“草民……草民墨,萬萬當不起伯爺如此大禮!折煞草民了!折煞草民了!”
他連連擺手,一張臉漲得通紅,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在他看來,自己不過是個精通機關術的匠人,說得好聽是墨家弟子,說得難聽點,就是個高級木匠。
而眼前的陸明淵,卻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員,是溫州府的天!
平日里,自己連見他一面的資格都沒有。
如今人家卻對自己行此大禮,這如何能承受得起?
“先生當得起!”
陸明淵卻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墨的手,神情激動得無以復加。
“我陸明淵不在乎那些繁文縟節!”
“先生可知,你手中之物,于我大乾,于這天下,意味著什么嗎?”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若先生真能將此物完善,莫說一躬,便是我陸明淵代這大乾億萬百姓,給先生磕一個頭,也絕不過分!”
“啊?!”
墨聽到這話,嚇得臉色都白了,雙腿一軟,差點沒直接跪下去。
他只是按照伯爺給出的一些零碎想法和草圖。
結合墨家機關術的原理,做出了一個能利用水蒸氣產生動力的模型而已。
怎么就上升到要替億萬百姓磕頭的地步了?
這位伯爺,莫不是瘋了?
旁邊的裴文忠也被陸明淵這番驚世駭俗的話語給震住了。
但他反應極快,立刻看出了墨的惶恐與拘謹。
他連忙上前一步,笑著打圓場道。
“伯爺愛才心切,墨先生莫要驚慌。”
“依下官看,咱們還是先看看這模型再說,剩下的事情,等見到了實物,再說也不遲嘛!”
裴文忠的話,讓惶恐不安的墨瞬間找到了主心骨。
他如蒙大赦,連連點頭道。
“對對對!裴大人說的是!伯爺,請看!”
“此物便是草民根據您的構想,制作出來的模型。”
說著,他讓開身位,將身后那個巨大的木制模型展現在陸明淵面前。
那模型約有三尺多高,主體是一個用堅硬的木料和藤條加固而成的巨大球體,看起來像一個放大了無數倍的蹴鞠。
球體的外部連接著復雜的杠桿和齒輪結構,延伸出一根粗壯的木制機械臂。
顯得既粗糙又充滿了某種奇異的機械美感。
球體的一側,有一個可以打開的開口。
里面是一個用耐火磚砌成的小小爐膛,爐膛之上,則是一個厚實的鐵制盒子,想來便是用來燒水的。
“伯爺,草民不才,擅自給此物取了個名字,叫做‘飛龍球’。”
墨一邊介紹,一邊指揮著幾個工匠將一些連接部件安裝到位。
“此物完全是按照伯爺的要求所制,核心便在于‘以水火之力,代人畜之功’。”
“只要將煤炭放入這爐膛中燃燒,加熱鐵盒中的水,產生的水蒸氣便會推動內部的活塞與齒輪轉動,從而帶動外部的機械臂運動!”
他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那是匠人獨有的驕傲。
裴文忠聽得云里霧里,什么水蒸氣、活塞,他一個字都聽不懂,只覺得玄之又玄。
而陸明淵的呼吸,卻在這一刻變得急促起來。
他看得分明,這雖然只是一個極其簡陋、粗糙的木制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