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漢子正是被巡事所除名的白役,周虎。
周虎當時針對戴纓的綢緞莊,不僅僅因為拿了對家的好處,有一部分原因是替自己的姘頭出氣。
胖婦人匹手奪過他手里的酒杯,抿嘴笑道:“話不是這等說,若不是老娘,你還在巡事所做那沒有油水的事哩!”
周虎反聲道:“哪里沒油水?真要說來,這衙門里只是吆喝聲大,巡事所才是悶聲發財之地。”
胖婦人根本沒將男人的話往耳中去,自顧自起身,走到屋角的箱柜前,將箱籠打開,從里取出一件柔滑豐軟的毛絨斗篷。
一雙手在厚實的皮毛上來回摩挲,突然眼睛定在一處,咦了一聲:“這是什么?”
周虎面頰酡紅泛亮,雙眼瞇起:“咦什么?難不成上面還鑲了寶珠,若有寶珠摘下來,明兒我拿去換錢。”
胖婦人眼睛仍落在斗篷上,嘴里說道:“真要發現寶物,我能讓你這冤家知曉?”說著,拿兩指在皮毛上捻了捻,“這里好像是……血……”
周虎聽后,嗐了一聲:“那女人是個活死人,我拿這斗篷時,她竟從榻上奔來攔我,也不怕掉氣。”
胖婦人咯咯笑出聲:“那這血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你被撓了?”
“我能被那病癆碰著?在她沒挨近時,照著她胸口就是一記窩心腳,估計是踹狠了,從嘴里噴出來的臟東西。”
胖婦人聽說,“呸”的一聲,忙不迭將那皮毛斗篷往旁邊一丟,像是沾了什么臟穢。
“晦氣!我當是什么好東西,原是個血糊糊的討命符,趁早拿了去,沒得沾染了老娘的身家運氣,那起子癱尸鬼摸過的東西,你也往家拿,真真是嫌命長了!”
周虎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你這婆娘還嫌棄上了,得,得,既是不要,趕明兒我拿去賣了換錢。”
“篤,篤,篤……”
胖婦人撇了撇嘴,看了一眼被她丟在一邊的皮毛,又有些不舍,心中暗忖,真叫這漢子拿去換錢,得來的錢落到他口袋,轉過身就去暗門子喝酒,最后卻便宜了那些個爛貨。
不如她自己拿去賣了換錢。
“你這心意,就算晦氣我也當寶貝守著,萬萬舍不得你拿出去賤賣。”
周虎將一條腿踩在旁邊的高凳上,搖頭晃腦,又拈了一塊牛脯送到嘴里,然后哼起小曲來。
“篤,篤,篤……”
周虎發現胖婦人說罷話后立著不動,于是轉頭看向她,發現她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眼神古怪。
“你那是什么表情?看我做甚?”周虎往自身看了看。
胖婦人的一雙眼在周虎身上看了一圈,又掃向他周圍,最后目光環上整個屋室。
“你聽到什么聲音沒有?”
周虎見胖婦人如此說,頓住拿酒壺的手,凝神去聽,什么也沒有,只有稀稀拉拉滴水的聲音。
“什么也沒有……”
話音被打斷。
“篤,篤,篤……”
胖婦人慘白著臉,駭聲道:“聽到沒有?這是什么聲兒?剛才一直就有!”
不待周虎開口,那聲音響得頻繁了:“篤,篤,篤……”
周虎到底是男人,粗莽且煞氣大,先時著實驚了一下,反應過來,眼睛循著聲源掃去。
最后一雙眼盯在房門上,再次響起的“篤,篤,篤……”,正好印證了這一點。
“婦人家就是見識短,針尖大的事也值得驚破了膽,那是敲門聲,聽清楚了再哆嗦不遲。”
胖婦人屏息再聽,還真是有人在敲門,松下一口氣,嘴里一面罵罵咧咧,一面往門邊走去。
“是哪個天不收地不留的短命鬼,三更半夜敲你奶奶的門,是家里死了娘還是閻王催命,趕這等急腳!報喪也不看時辰……”
周虎給自己倒了一盞酒,放到嘴邊仰頭喝了,咂摸一口,問道:“是誰?”
不見婦人的回音,遂抬頭去看,就見木門半開,胖婦人立在門邊,兩眼直直地看向外面,嘴巴微張,不知看到了什么,僵凝的面孔變得異常驚恐。
“是誰?誰在門外?”周虎又問了一聲,只是這一次的語氣同前一次不同。
胖婦人僵著脖,愣愣側過頭,看向周虎,嘴巴張闔,發不出一點聲音……
前一日因下過雨,經過一夜的寒冷,地面的水凝成了薄薄的冰封。
狹窄的巷弄內開始有了動靜,木門開啟,從門內跑出一個小童。
小童穿著厚厚的襖在門前蹦跶,發現對面有一片結了冰,出于玩性,蹦跶過去,蹲下臃腫的小身子,拿手指在冰面拍打。
“二毛,你做什么呢,外面冷,還不快進屋來。”一個婦人的聲音從屋里傳出。
“娘,我玩冰呢。”
“冰有啥好玩的,仔細凍了手。”婦人的聲音再次從屋里傳出。
小兒咯咯笑道:“就好玩,這冰像是糖葫蘆的糖衣。”>br>婦人樂了,接過孩子的話:“糖衣下是紅的山楂,酸甜的,那冰下是臟水,你要不要嘗一口?”
“這冰下也是紅的山楂,被搗爛的山楂,不好吃,我才不要嘗。”
小兒說話間,婦人從門里走了出來,欲拉自家小兒回屋:“竟說胡話,冰下面哪會有搗爛的紅山楂,快進屋。”
“真有紅山楂,娘,你看。”小兒揚手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