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來以風流自詡,此刻見陸昭若風姿卓絕,便下意識地用自己那套衡量女子的標準來評判,語間雖帶欣賞,卻也透出幾分居高臨下的輕慢。
此一出,恰被不遠處的蕭夜瞑聽入耳中。
他眉頭倏地蹙緊,冷冽的目光如刀鋒般掃過龐應,周身氣息驟然變寒。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向對萬事都懶洋洋的孟羲,此刻竟緩緩睜開半瞇的眼,斜睨著龐應,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誚,懶懶開口:“呵……龐兄。”
他故意拖長了語調,目光意有所指地將龐應從頭到腳掃了一遍,才慢悠悠地繼續道:“聽聞尊府內帷之中,佳人已不下十數。龐兄雅量,慣會憐香惜玉。”
他輕笑一聲,聲音陡然轉冷,輕蔑:“只是不知,以陸娘子這般清絕孤高的性子,可愿與諸姝并列,充作‘群芳譜’中又一新篇?”
“更何況……”
他眼風掃過龐應,輕笑一聲,“就憑你,也配?”
龐應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隨即又因極度的羞憤漲得通紅。
他身為侯府嫡子,何曾受過如此直白的羞辱?尤其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
他攥緊拳頭。
旁邊有好友勸道:“孟兄莫要沖動,他可是狄國公夫婦的嫡外孫呢。”
龐應強行壓下怒火,從牙縫里擠出一聲冷笑,陰陽怪氣:“哦?”
他拖長了音調,目光在孟羲和遠處陸昭若的身影之間逡巡,故意揚高了聲音,讓周圍人都能聽見:“孟兄今日……話似乎格外多啊?”
他皮笑肉不笑地繼續道:“素聞孟兄性喜清凈,向來不近女色,今日怎會對一商籍女子如此維護?”
他刻意停頓,又道:“莫非……你這顆向來八風不動的心,終于亂了,也看上了這位商籍不成?”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又都聚焦到了孟羲身上。
孟羲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著,眼波懶懶一掃,落在龐應因嫉恨而略顯扭曲的臉上,語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龐兄啊龐兄……”
他搖了搖頭,惋惜,“你滿心滿眼,除了家世門第,還裝得下別的么?”
他不等龐應反駁,便繼續慢條斯理地說道:“心動與否,是孟某的私事,不勞龐兄掛心。”
“至于你一口一個‘商籍’……”
他唇角譏誚的弧度更深了,“我倒是好奇,若離了這‘商籍’百姓織布種糧、漕運販貨,龐兄今日身上這綾羅綢緞、席間這美酒佳肴,又從何而來?”
“張口閉口以出身論尊卑,”他目光驟然銳利,如冰似雪,“龐兄,你的眼界,也就只有你侯府后院那方寸之地了。”
語聲方落,四周一片寂靜。
龐應臉色由紅轉青,張了張嘴,卻發現尋不出一句像樣的辭來反駁。
而此刻,孟羲的目光卻已越過眾人,遙遙投向御幄前方。
秋日西斜,金橙色的光線為萬物鍍上一層暖融的輪廓。
陸昭若正于那片光暈中利落地翻身下馬,身姿挺拔如修竹。
許是疾馳方歇,她微微喘息,抬手將一縷被風吹散的鬢發掠至耳后,側臉線條在柔和的光線下清雅絕俗,額角細密的汗珠映著夕陽,恍若碎金。
孟羲凝視著那身影,原本慵懶譏誚的眼神,在無人察覺的瞬間,掠過一絲柔和。
他輕輕補了一句,聲音不高,卻似帶著秋日傍晚的微暖與篤定:“陸娘子之風骨見識,遠超俗流。在她眼中,只怕你這侯府嫡子的身份,都不如田間老農、市井販夫來得真切實在。”
他略頓,目光重新落在龐應身上:“一個心中只分貴賤的人,自然看誰都是貴賤。龐兄,你說是不是?”
龐應只覺得一股熱血猛地沖上頭頂,耳邊嗡嗡作響。
他最在意、也最倚仗的地方就是侯府嫡子的身份。
可如今,這準則卻被孟羲輕飄飄幾句話貶得一文不值,甚至反過來嘲笑他眼界狹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