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信宮的夜,終于在壓抑的死寂中耗盡。
窗欞外,天色漸漸泛起沉悶的魚肚白,不是曙光初破時的那種清新,像一塊鉛板,重重地壓在整座宮殿上。
殿內的燭火熄滅,只剩下冰冷的蠟燭。
空氣里彌漫著一宿未眠的滯悶,還有那支詭異鳳釵無從驅散的寒氣。
云芷一個人守在妝臺前,身上沉甸甸、美美的太子妃朝服她一整夜都沒有卸過,脊背挺得筆直,天光漸漸透亮,她的面色是白的,一點血色也沒有,眼底是大片的血絲。
唯獨那眼睛,亮得可怕,深不見底,像一把刀鋒,她面前,妝臺上的明鏡之下并排放著兩只鳳釵。
一支,是太子妃規制的赤金點翠七尾鳳釵,端莊,合矩,這是她無可挑剔的身份。
另一支,則是昨夜那場驚心動魄的發現—被“偷梁換柱”的金絲盤鳳釵。
縱使它摘掉了那顆妖異的紫珠,繁復靡艷的工藝以及僭越的形制都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一夜,她的目光緊緊盯著那支鳳釵。她腦海里閃過無數的念頭,是她呢還是不是呢?
是誰有這樣通天的手段,把一件禁忌之物送到她層層看守的首飾匣中?
是皇后的敲打?還是夢柔的報復?還是…那雙藏在幕后的、操控著凈經坊、能調動“九轉凝神香”的無形大手?
目的為何?
是陷阱。一座死牢,只要她戴在身上,在百官眼中,她的罪名便如同一張大網,將她緊緊包裹。
還是…提示,一個瘋狂的提示。他竟然這么極端的向她揭穿某件事?
這前朝妖妃的風格,暗示的人是誰?每一個猜想,都是通向深淵。
她腦中的疲憊和緊繃飛速旋轉起來,推演明日的種種死法。
帶上它?自投羅網,她不能拿澈兒的前程賭一把,不帶?
若是陷阱,對方必定有后手,她不上鉤,下一次等她的便是更直接的殺招。
上交,送給皇后或是太子,便只能坐實她“構陷”“心懷叵測”的罪名。
時光在死寂里煎熬。窗外天光愈加明亮些,宮墻外面傳來了內侍省預備典禮的瑣碎聲音。
終于,在晨光里有一道微弱的光線穿過窗戶,落在這支金絲鳳釵上時,恰好映射出一抹清冷的寒光。
云芷猛地閉上眼,胸口急劇起伏,強行按捺住涌動的心情。
不能再猶豫了,必須要做出決定。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眸子里所有的迷茫和恐懼都沉到了潭底,只有破釜沉舟的決心。
她的手伸出去,指尖滑過那支金絲鳳釵,最后還是穩穩地拿起旁邊的那支合規的七尾鳳釵。
“青禾”她開口嗓音像是隔夜的沙啞但字字清晰,守在殿門外的青禾立刻進了門里滿面憂慮:“娘娘。”
“把這支釵,”云芷將七尾鳳釵遞給她,“給本宮戴上吧。”
青禾一愣,目光下意識落在那支金絲鳳釵上,雖然不解,但也沒有多問,恭敬應道:“是。”
云芷的目光落到那支金絲鳳釵上,她取出一方素凈的絲帕,把鳳釵層層包起來,動作很小心,像是在抱一個易碎的寶貝,又好像在捧著一顆隨時能爆炸的驚雷。
至于這個…將包好的鳳釵遞給青禾,她的眼神像鐵一般凝重,找個最穩妥的地方,偷偷藏起來。
除了你我之外,不得有第三個知曉此事,更不可偷窺。
記住,事關生死。
“奴婢知道”青禾的后背突然一陣發涼,雙手微微顫抖地接過那方絲帕,只覺得沉得似千斤重。
她重重的點點頭,把絲帕緊緊地貼身收了起來。
“奴婢以性命擔保!”
就在這個時候,“咚—”“嗡—”,那沉重悠遠的鐘聲,從皇宮頂上突然響了起來,一下子穿過黎明,傳遍了整個皇城!
然后是雄壯的鼓聲,一下又一下地擂著,沉穩而有力。
皇后生日慶典正式開啟,鐘鼓齊鳴、響徹云霄。
這一聲聲鐘響并不是為了報時用的,倒像是催命的戰鼓一般。
聲音傳到耳邊時,令人心中一陣刺痛。來了。終究是來了。
云芷霍地起身,沉重的朝服裙擺與冰涼的地磚發生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音,仿佛是一首壓抑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