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回來了。
倒床就睡。
蘇禾也沒叫醒他們。
但知道了他們在哪里,這事兒就得好好籌劃一下了。
然而她病重的消息卻如野火般迅速燎遍了京城。
這也是無奈之舉——若非“病入膏肓”,如何解釋深夜動用公主令急開城門,延請“神醫”入府?戲既開鑼,便需做全套。蘇禾只得“困”在公主府內,靜臥“養病”。
皇帝聞訊,自然派遣御醫前來慰問。
有崔一谷里應外合,一出“暗度陳倉”演繹得天衣無縫。御醫診脈后眉頭緊鎖,回宮稟報時那沉重的面色,更坐實了公主沉疴難起的傳聞。
然而,最讓蘇禾意外的,是長公主魏華的反應。
成箱的珍貴藥材流水般送入公主府,人參、靈芝、雪蓮……皆是宮中罕見的貢品。
長公主本人更是親臨探望,雖被單簡以“殿下需靜養”為由攔在寢殿外,只在廳中略坐片刻,但那份姿態,已足夠引人側目。
單簡親自鎮守房門,面色冷峻如鐵,眉眼間凝著化不開的沉郁與焦灼。
他越是這般生人勿近、憂心如焚,長公主反而越發深信不疑。
離去時,魏華立于廊下,對著聞訊前來“關切”的幾位宗親命婦,難得地、語氣復雜地嘆了一句:
“和親數載,殫精竭慮,周旋于虎狼之境。她一介女子,能護得邊境數年安寧,又豈能全須全尾地歸來?這一身的傷病,皆是她的功勛烙印啊。”
這番話,經由在場諸人之口,迅速傳遍京城每個角落。
長公主親口定調,將蘇禾的病痛與家國功勛直接掛鉤。
一時間,輿論風向微妙轉變,同情與敬重交織。
皇帝接連下旨,賞賜慰問的規格層層加碼,蘇禾此番,竟算因這場“病”意外收獲了頗多體面與籌碼。
可蘇禾心中并無半分輕松。祖母一日未救出,她便一日如履薄冰。
或許是她“病重”的消息演得太真,真到連深處隱秘之地的老人家都隱約感知。
于是,變故陡生。
這日,崔一谷照例前來“診脈”。
甫一進屋,蘇禾便敏銳地嗅到了一絲極淡、卻絕不屬于小叔的古怪氣息。
“小叔,今日……”蘇禾如常開口,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虛弱。
話未說完,她抬眸看向來人,心頭猛地一撞。
眼前的“崔一谷”并未如往常那般溫和對視,反而徑直走到床前坐下,避開了她的目光。
他伸出手指搭上她的腕脈,那手……冰涼得不似活人,且骨節分明得過分,帶著一種久病之人的嶙峋與纖細。
蘇禾的心瞬間揪緊,血液似乎都凝滯了一瞬。
可她面上分毫未露,依舊是一副懨懨的病容,任由那冰冷的手指按在脈上。
診脈的時間不長,卻足夠蘇禾確認。
須臾,“崔一谷”起身,走到桌邊,拿起紙筆,一揮而就,寫下一張藥方。
字跡不同。用藥劑量、君臣佐使的搭配思路,也與崔一谷平素習慣大相徑庭。
蘇禾的目光落在那張藥方上,心中驚濤駭浪,面上卻平靜無波。
甚至任由“崔一谷”緩緩轉過身,那雙總是溫和帶笑的眼睛,此刻深不見底,卻終于看向蘇禾,沙啞的嗓音不再刻意偽裝,吐出冰冷的字句:
“抓藥,我看著你喝。”
這聲音……
蘇禾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驟然凍結。
沙啞,蒼老,疲憊,卻像一把生銹的鑰匙,猛地撞開了記憶深處最沉重的鎖。
是她!
竟真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