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琳恍惚明白了什么,她道:“人總是將內疚當做在意,積年累月,成了念念不忘。卻忘了那是自已加諸身上的枷鎖。”
梁王張張嘴,最后還是什么也沒說。
“若說對梁王沒有一絲怨懟,那是不可能的。但我們都知曉,是旁人設下此局,梁王亦是苦主。”
“還請殿下舍去枷鎖,往前走吧。”
梁王身形一震。
旁人說再多也無用,他對小禾再好也依舊不能化解心頭最深處的苦痛。
唯有楚琳有資格來原諒他。
楚琳突然問:“我看起來溫柔嗎?”
梁王怔愣點頭。
“我在裴元緯跟前,卻并非如此。”
裴元緯,梁王聽見這個名字飛快地就反應過來,那是楚琳的丈夫。
“我最痛苦那幾年,會突然砸碎手邊的東西。裴元緯自幼不是個善辭的人,他不知該如何安撫我,只能將我砸碎的東西一點點撿起來,打掃干凈,他說免得扎著我。”
“他知我那時懼人,便屏退左右,親力親為地照顧我的起居衣食。所以那些殘局都是他來收。”
“為減輕我心中的苦痛,本不過是相敬如賓的兩個人,他卻突然開始對我說起他少年時的一段昏暗時光。他一改內斂,將他的傷口撕給我看。”
“若無定王府上的事,我與他大抵也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下,一樁只稱得上得體的婚事。”
“他是裴府以四書五經教導出的君子,我是楚家以班昭女誡教養出的淑女。這樣兩個人舉止當有度,他落淚不能肆意,我笑不應露齒,就連擁抱都不應太深。”
“再過幾十年,大概也就如我的父母那般,生了幾個孩子,到老卻也從未參透過對方的心,更不敢說出能放心將后背交予對方的話來。”
“這大抵是不幸中的幸事,我在他跟前失態至極,反而不必再做淑女。他為安撫我,剖開自已的傷處來給我瞧。我們互相舔舐傷口,心上才得以貼近。”
“我如今看上去溫柔,不是因班昭女誡教導了我,也并非我生性如此,不過是他消化了我的戾意。”
楚琳深深看了一眼梁王。
梁王覺得自已的心思好似被她全然看穿。
“總之,他是個極好的人。”
梁王喉間深深堵住。
她一邊告訴他,她與裴四爺正如小禾所說的那般,的確情深義重;一邊又告訴他,他所執著的不過是內疚異化后的情感;同時還沒忘說,她的性情并不如表現出的那樣好。
如此諸多理由。
他該放下一切,向前走。
梁王僵著脖子點了下頭:“是,是很好。他能給小禾當爹,已是世間難得的好郎君。”
楚琳口中的自已,的確與梁王所設想的大不相同。
但初時的怪異別扭過后,梁王偏又覺得,她真是好聰明一個女人……
反而比那一抹纏繞夢魘中的模糊剪影,更叫人覺得掛念。
梁王強按下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楚琳道:“我們對這位丹朔郡王還不夠了解,殿下若得空,可為我們講一講他。”
這一下便又將梁王從方才的情緒中拉了出來。
梁王本能點頭:“好、好……”
以柔克剛,他今日才算得真正領教。
楚琳微一頷首,她當先邁步:“不等殿下了,我先行朝前走去了。”
梁王心間一動,無奈露出個釋然的笑容給她看:“嗯,本王待會兒亦會向前走。”
放下吧,都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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